年初七，各国使臣离朝归国，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宣德楼前的灯山火速点亮，大概有数十万盏，花灯上大多绘制的是神仙人物，流光异彩，整条街都是，甚是漂亮。
大邺的上元节，从初七上灯，十八落灯，不仅如此，宣德楼对面还专门设了棚子，里面不仅有歌舞百戏，还有表演奇术异能之人，什么击丸、蹴鞠、踏索、上竿应有尽有，吞铁剑，杂剧，吹笛、耍猴，卖药统统不在话下，甚至还有算卦、猜谜的……歌舞乐声、嘈杂声绵延十多里。
整个京城彻夜亮灯，仿佛无人入眠。
学堂还在放假，初易明在大理寺门口等着初灵姿放衙，迫不及待地要拉着她去买花灯。
两人走远，刚从宫里回来的陆闻渊隐在阴暗处远远看着初易明比比划划地道：“姐，我要买鲤鱼灯，还要吃萝卜糕……”
他没说完的话被初灵姿捂进了嘴里，她压低了声：“要死啊，在外面喊我什么？”
陆闻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大相国寺前人头攒动，初灵姿拉着初易明：“跟紧，别走丢了。”
两人好容易挤进去，万灯齐亮，日月灯、镜灯、琉璃灯、诸般巧做，海鲜灯、诗牌灯、平江玉珊灯，灯灯精品，放眼望去满眼皆是灯光，白夜如昼。
平日里恪守礼教的男女，此刻眉眼间都在诉说情爱，转角处随处可见掩面低语的有情人。
各式香囊、锦帕掉了一地。
姐弟两左挤右钻，刚钻进最前面，只见宣德楼上垂着纱帘，纱帘后映着人影，楼下两排禁军持兵器站立。
今日上灯，文启帝亲临宣德楼。
“皇上，是皇上。”初易明激动地抓着初灵姿。
“疼疼疼，放手臭小子，”初灵姿“嘶”了声，抽出胳膊，“人多，磕头也不合适，咱们给皇上鞠个躬，以谢他老人家的赏赐。”
说着，两人面朝宣德楼深深鞠了一躬。
不远处响起一阵喝彩声，是杂耍的表演了一出幻术，看得人似梦如幻，隔着纱帘，文启帝看得不真切，好奇心驱使，他一手掀开纱帘，双手撑着围栏往下看。
初灵姿站在那里，被定住般无法动弹，她以为自己被灯光刺得眼花看错了，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没错，宣德楼上的男人，正是那日在初家医馆那位衣着考究，慈眉善目的贵人。
初灵姿的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圣上吃了他们家的药膳。
一直到第二天上衙，初灵姿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宫里什么样的秘药没有，太医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饶是如此，圣上依旧选择了初家医馆的药膳。
想到这里，初灵姿的嘴角快咧到了耳朵根。
“乐什么呢？”陆闻渊从外面进来，“来的路上捡到银子了？”
初灵姿“吃吃”地笑：“比这个还让人高兴。”
她这边神秘兮兮，岂不知陆闻渊早知道了圣上在初家医馆定药膳的事。
陆闻渊话里有话：“有秘密就别指望能瞒一辈子，趁早自己坦白的好。”
初灵姿：“那不成，秘密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也得人家同意我才能讲，否则说不准就是个欺君杀头治罪。”
“哟，你还知道欺君要杀头，还不算太蠢。”
又是一个鸡同鸭讲。
陆闻渊看见她得意样气不打一处来：“有这个闲工夫赶紧查案去，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肚子里的婴儿查出来了吗？杀人动机查出来了吗？凶手查出来了吗？没有，还不去查。”
初灵姿朗声应了个“是”。
案子其实没有头绪，若是年后还查不出来，卷宗阁里多半又要多一起悬案了。
初灵姿自从跟了陆闻渊起，还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她不希望在这个案子上栽跟头。
她抽了张纸，抓着笔写写画画梳理死者人物关系。
凶手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从称呼上来看是兄妹关系，而女人与死者是夫妻或者是情人，两人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出生，男人趁女人熟睡之际，扔了孩子。
如此看来，两人应当没有成亲，男人不想娶女人，甚至极有可能另有家室，她确定女人就是章积成的母亲。
这件事之后，女人应该另嫁了他人，生下章积成，不过不幸的是，章积成的父亲很早便去世……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初灵姿想起什么，放下纸笔，在陆闻渊诧异的眼神中，冲进了仵作房：“许老，您复原的干尸面貌在哪，能否再给我瞧瞧？”
昨晚上灯，许老头也去凑热闹，一路又吃又喝到大半夜，此刻正在小憩，随手一指角落里的柜子：“在里面，自己拿。”
初灵姿打开橱柜门，小心翼翼地取出复原的人头，拿到亮光下，初灵姿怔在原地，眨了眨眼。
就像那日孟河和聂石开说的，死者确实有几分像隔壁那位。
初灵姿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本就理不清的思绪愈发混乱。
凶手和死者都与章积成有几分相似，难不成，章积成是这俩人的孩子？
这不合理，男人显然不想和女人要孩子才会在孩子生下来后扔的远远的，那么可以确定，在这个被扔的孩子之前，两人是没有孩子的，在这之后更不可能，因为男人已经被女人杀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初灵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还有一个可能，固有思维中男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被扔掉的那个，可其实，有可能女人后来找回了那个孩子，孩子还活着，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被塞进男人肚子里那个孩子是谁的？
初灵姿放回复原的人头，见许老头睡着了，放轻脚步离开。
出了仵作房，她又撒开腿跑起来，大理寺里没人知道章积成家里的情况，即便有知道的多半也是他的心腹，不可能从他们口中问出端倪，还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云禾茉刚准备做午饭，看见初灵姿跑得一头汗：“次哥？怎么这么急？”
她绞了条帕子递给初灵姿：“快擦擦，有什么事吗？”
初灵姿手顿了顿，想着脸上涂的粉，没敢擦下去，只蘸着按了按：“没事，正好路过，看看云叔怎么样了。”
“说起来真要好好谢谢初叔，要不是他，我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次哥，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一会儿就好。”
“成，”初灵姿爽朗地应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不用，你进去坐，很快就有的吃了。”
初灵姿被云禾茉推进屋，凭借着跟初沐安学了两手的蹩脚按摩术边替云父按腿边闲聊。
聊着聊着，状似无意道：“云叔，那日我在门外碰到隔壁邻居，好像我们大理寺的另一位少卿，可惜，没看清脸。”
云父不疑有他：“就是你们大理寺的章少卿。”
初灵姿一副疑惑样：“真是章少卿？他住这儿？”
“好多年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吧，说起来，我们这一片住得都是小商户，从来也没想过还能有这样一位大人物，不过除了我大概这里也没人知道他是个大官。”
“为何？他在大理寺里就神神秘秘的，都没人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云父打开话匣子：“嗐，也是可怜，孤儿寡母的，可能觉得自己家世不好，说不出口，其实要我说，寒门出贵子才更加难能可贵，他母亲该有多骄傲。”
“就是，”初灵姿附和，“别说他了，就连我这样的，我爹都恨不能昭告天下。”
云父笑：“我要是能有你这么个儿子，肯定比你爹还嘚瑟，说起来也怪，章大人随母姓，据说他父亲早逝，不过我看不像，父亲早逝也没有随母姓的，当年他们搬来时，看起来也不像能招赘的家境。”
初灵姿好像来了八卦劲：“他家里就没什么亲戚？”
“有，有个舅舅常来，对这个外甥特别好，说是当成亲儿子也不为过了，章积成小时候身体不好，好像听说是生下来以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回来。”
初灵姿眼睛一亮：“什么病。”
“具体不太清楚，反正我记得那会儿他还很小，三天两头不是往医馆跑便是请大夫回来，他那个舅舅是真没的说，出人出钱出力……”
云父还说了些什么初灵姿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章积成一定就是被扔掉的那个婴孩。
顾不上吃饭，她在云禾茉一叠声的叫喊声中挥了挥手：“还有有急事，先走了。”
回到大理寺，初灵姿将自己的推测加上编了点故事，挑挑拣拣倒给陆闻渊。
陆闻渊本还不在意，随着初灵姿说得越多，眉头越锁越紧。
“那么你认为，被塞进死者腹中的那个婴孩又是谁？”
初灵姿：“这个还不知道。”
陆闻渊忽地起身：“跑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出门拐道进了程帆悬的厅堂。
程帆悬正写着什么，见他进来，随手盖上：“都快放衙了，怎么这会过来。”
“左右没事，找您聊聊天。”陆闻渊没正形地瘫进椅子里，架起一条腿。
程帆悬看他这副模样就烦，，随手拿起案几上的橘子砸过去。
陆闻渊伸手准准接住：“谢了师父。”剥了皮丢进嘴里吃。
“你哪儿来那么好心陪师父我聊天，有话说有屁放。”程帆悬在陆闻渊面前口无遮拦。
陆闻渊也不含糊，有话直问：“您了解章积成多少？”
程帆悬眉心动了动：“你什么意思？”
陆闻渊坐正了身子：“我们怀疑，死者可能和章积成有亲属关系。”
程帆悬倏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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