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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去叶流闻的家乡看看,韩微很快完成了与蒲寿的密谋。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早已谋划好的,之所以要韩微亲自出面,不过是借由她公主的名头,再给蒲寿吃一颗定心丸罢了。
知道琅州城很快就会有一场大变,韩微也巴不得带着叶流闻远远躲出去。然而她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却只等来了叶流闻托人传来的一个口信:
“我有事出门一段时间,下次再带小姐去屿头镇。”
“快去查,他去哪里了?”韩微面色一变,朝手下吩咐。
当公主的待遇就是好,没过多久,就有侍卫前来向韩微禀告:“有人看到叶小哥出了琅州北门,往兴化方向去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韩微有点急了。作为西荣公主,她虽然不管事,却也知道西荣大军前锋此刻已攻到了琅州北面,仙游、兴化等地早已成了一片战场。叶流闻放着好好的琅州不呆,跑到两军交锋的战场去做什么?
“叶小哥好像是接了一份什么活儿,要去兴化城里帮人取某件东西。”侍卫探听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
“挑几个好手跟着,我们去找他。”韩微此言一出,侍女秋叶和侍卫首领都面露难色。“公主,林将军说过,请公主在琅州城等他的。”秋叶期期艾艾地说。
“林将军?林匆?”韩微见秋叶点头,心中顿时不快,“等他做什么?我现在就要出城。”
韩微毕竟是公主,众人虽然觉得她亲自去追一个穷酸清客是疯了,却不敢太过违拗。没过多久,韩微就带着从人出了琅州,一路北上朝兴化而去。她以前虽然不会骑马,如今为了叶流闻,也不得不从头学起,好在有侍卫保护,没有从马上摔下来。
虽然琅州城内依然歌舞升平,但越往北走,乱象越重,到得兴化城外,举目可见田地荒芜,十室九空,小股盗匪不时杀人抢劫。虽然韩微有侍卫保护,平安无事,但一路上一直没有见到叶流闻,让她担心不已。
“那个叶痴子……不,叶小哥,说不定已经吓得半路跑回琅州了吧。”秋叶忍不住道。
“无论如何,我得先去兴化城里看看。”韩微坚持,“你们若实在不想去,就自己回去吧。”
公主这么一开口,侍从们便不好再抱怨什么,默默地跟着她逆着逃难的人群和散兵往北走。
从南下众人口中,韩微得知兴化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由于东怡守军拼死抵抗,西荣军队久攻不下,索性朝城内发射了大量火箭,将兴化城烧成了一片废墟。东怡军队无法再守下去,只好往琅州撤退了。
这样的乱世景象中,韩微简直无法设想叶流闻会如何活下去。风餐露宿,刀光剑影,最关键的是吃食极度缺乏。到得后来,她看到路上有倒下的饿殍,都忍不住要亲自查看,深怕错过找到叶流闻的机会。
这一天离兴化城已是不远,韩微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她循声望过去,正看见叶流闻坐在一堆被烧毁的大宅废墟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遇见什么事情了?韩微心中一急,连忙催马走到了他面前。眼见叶流闻浑身衣衫褴褛,蓬头乱发,脚上的鞋子更是磨破了两个大洞,整个人和那些难民毫无二致,若是在琅州,必定会被人当做乞丐。韩微心疼不已,连忙跳下马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了你,我找他算账!”
“没人欺负我……”叶流闻抽抽噎噎地回答,“我只是认得这户人家……”
“是你的亲戚家吗?”韩微看着被烧成白地的住宅,自以为明白了叶流闻的心情。
“不是。”叶流闻抹了抹眼泪,“我记得前年来这里作客时,那主人家的几幅帖子虽是赝品,客厅里几把黑酸枝木椅子雕工却不错,如今想来也化成了一把灰,怎不让人肝肠寸断?”
彼时秋叶和几个侍卫正为带的干粮不够吃而犯愁,见叶流闻为几把破椅子就哭成这样,当即脸色都十分难看。若不是看在韩微面子上,只怕都要狠狠地啐了一口,骂一声“老子倒霉,才会来找你这痴子。”
“你出来怎么不带行李?”韩微见他身无长物,忍不住问。
“带了,还骑了马。”叶流闻有些郁闷地回答,“不过才出琅州没多久就被抢走了,还差点被一刀砍死。”
韩微的心抽疼了一下,回身朝秋叶要来一张饼,亲自放进叶流闻手中。有了吃的,叶流闻也顾不得哭那几把椅子了,狼吞虎咽地啃下去,慌得韩微连忙给他递水,连声嘱咐他吃慢一点。
秋叶等人从未见过公主如此照顾一个人,都看得有些呆了。他们敢怒而不敢言,只觉得眼前这个东怡国穷酸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而公主
也不知为何瞎了眼睛。
吃完饼,叶流闻朝韩微道了谢,就告辞要走。看他的方向,确实是要去兴化城。
“你去那里做什么?”韩微不放心地叫住他,“如果只是为了挣钱,我可以付你双倍。”
“我不是为了钱。是答应了一位金石藏家,去兴化城老宅帮他取留在那里的几幅字画。”叶流闻脚底满是血泡,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然而一提起字画,眼中顿时放出光来,“那里面有一幅王晖的真迹,希望老天保佑,没有被火烧掉。”
“你吃了这么多苦,还差点丢了性命,就是为了帮别人去取一幅画?”韩微讶然。
“是啊,我这样的人有很多,但王晖的真迹全天下也没有几幅。”叶流闻白了韩微一眼,似乎对她不会比较二者的价值颇为遗憾。他懒得再和韩微说下去,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上马吧,我们陪你去。”韩微不知兴化城中还有什么危机,怎么敢让叶流闻独自去闯。她向侍从要了一匹马,让叶流闻骑上,与他并辔走向了兴化城。
兴化原本是东怡重镇,富庶繁荣,然而经过一场大战,一场大火,此刻已是满目疮痍,只剩下烧焦的残骸。加上夏季炎热,战死的东怡士兵无人收敛,离得老远就可以闻见尸体腐臭之气,饶是他们一路上见到死人多了,也被熏得频频作呕。
“都烧成这样了,还能留下什么画儿?”秋叶忍无可忍地抱怨。
“那些画藏在防火密室中,有可能还在的。”叶流闻说着,不管不顾就踏进了废墟里。韩微毫不犹豫地也跟了进去。
叶流闻早已研究过兴化地图,对那个老宅的方位记得滚瓜烂熟。因此虽然满地断壁残垣,他还是依稀分辨出了方向。
手里握着一根烧剩半截的木棍,叶流闻跨越无数犹带火星的残砖碎瓦,路过无数面目全非的尸骸,终于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就在这里了!”
韩微只见面前是一间青砖砌成的小房间,原本应该是藏在大宅深处的密室,然而周遭都被大火夷为平地,倒显得这间还剩了大半的建筑十分显眼。厚实的青砖墙下,放着一个铁皮箱子,上面还匍匐着一具尸体,看衣着是个贵族,后心中插着一支利箭,想来是自知命不久矣,想要死在家里的珍藏上。
叶流闻平素看着荏弱,此刻却勇猛得很,一下子就将那具尸体掀开,打开了铁皮箱的盖子。只看了一眼,叶流闻就怒道:“这人要死也不选个地方,血居然把好好一幅祝西坡的手书给污了,真是气死我了!”
听叶流闻说出这种混帐话,秋叶固然气得想一拳头打过去,韩微也暗自摇头。
“在你心里,难道人命比不上这些字画重要吗?”韩微忍了叶流闻的痴性很久,此刻终于问。
林简的手里各抓着一卷残存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损毁的状况,似乎根本没听见韩微说什么。
“痴子!”秋叶觉得此人完全不可理喻,重重推了叶流闻一把,“我家公……小姐问你话呢!”
踉跄一步摔倒在地上,叶流闻终于有了反应。他挥了挥手中被火焰燎去大半的卷轴,怔怔道:“我只知道若是这些东西都没了,这个天下就真正要亡了。”
“笑话,就算东怡亡了国,这天下还有我西荣呢。”忽然,远处传来了一个冷冷的熟悉的声音。
韩微回过头,正看见了一身戎装的林匆。他见到韩微,拱手行了个礼:“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公主恕罪。”
“林将军!”秋叶和那几个侍卫见到林匆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路上被叶流闻和韩微折腾的哀怨都流泻出来,“属下幸不辱命,总算保护公主回到林将军这里了。”
林匆冲他们点了点头,不露声色地朝韩微道:“公主旅途劳顿,先到末将军营里去歇歇吧。至于这个东怡人……”他眼光瞟向叶流闻,似乎一时没有做好决定。
“他是我的朋友,要和我呆在一起。”韩微生怕林匆说出对叶流闻不利的话,先发制人。
“那就一起走吧。”林匆没有多看叶流闻一眼,当先领着众人出了兴化城。
“原来你是西荣公主。”进入西荣军营后,一直默默无言的叶流闻终于开口说了这句话。他的手臂中始终牢牢地抱着几卷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残画,似乎只有那些东西能够给予他支撑下去的力量。
“嗯,不是故意瞒着你。”韩微不知怎么的从他口气中听出失望的意味,有点心虚,“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请放我回琅州吧。”叶流闻忽然恭恭敬敬地给韩微行了个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必须把这些画还给主人。”
“琅州立刻会有战事,你不如等局势平静了再回去。”韩微好脾气地劝道,“你若是不放心家人,我可以派人将他们接出城来。”
“公主有本事把所有的东怡人都接出琅州吗?”叶流闻蓦地抬眼望着韩微。
韩微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原本想说有内应打开城门,琅州的战事不会太大,但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不是她担忧叶流闻会泄密,而是她察觉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请公主放我回琅州吧。”叶流闻又重复了一句,“我发誓不会泄露公主的行踪,只想为后世保存好这些字画。”
“难道在我这里,就不能保存这些字画吗?”韩微有些气恼,叶流闻的口气分明是将她当做敌人了。
“我看得出来,公主对金石字画没有什么兴趣。”叶流闻客气地没有用“一窍不通”四个字,“整个西荣崇尚武力,对这些字画都没什么兴趣。”
“胡说,我们先王就很喜欢这些的。”听叶流闻就差把“蛮夷”两个字说出口来,侍女秋叶忍不住反驳。
“是啊,你们先王算是难得爱好风雅的西荣人。不过他去世的时候,把数以千计的古籍字画都带入了陵墓,再也不见天日。”叶流闻苦笑了一下,“埋于地下,和焚于兵火又有什么区别?”
“放肆!你这个痴子竟敢诋毁先王,你不怕死的吗?”秋叶怒斥。
“住口!”韩微不想听他们争执。她必须保护叶流闻,也不愿违拗他的心愿,于是做下了决定,“我和你一起回琅州。”
“公主!”秋叶惊呆了,叶流闻是个疯子,难道公主也疯了吗?她见韩微不为所动,和叶流闻一起就往外走,急得抢先跑了出去,“我去告诉林将军!”
果然,韩微和叶流闻还没走出军营,迎面就遇见了林匆。他全身铠甲,腰间挂着宝剑,一张脸冷白如冰,毫无温度。
“公主,国事为重。”林匆严肃地劝告。
“我也是为了国事!”韩微赶紧道,“琅州是东怡海外贸易的门户,地理位置举足轻重,必须尽量保全下来。我以叶小哥的身份为掩护,到了城中伺机行动,若是蒲寿想要反悔,也可以先发制人。到时候我与林将军里应外合,岂不比叛徒蒲寿更可靠?”
她这番说辞漏洞百出,幸而林匆并没有太计较,反倒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派遣一百隐卫随公主入城,既保护公主,又协助拿下琅州。”
“如此甚好。”韩微欢喜地点了点头。虽然琅州城的百姓都是阵中虚影,她也不愿见到生灵涂炭。何况有一百隐卫在,叶流闻的安全也就更有保障了。
“不过这个人,我不太放心。”林匆说着,忽然一把钳制住叶流闻,往他口中塞进了一枚药丸:“十日后若没有我的解药,你就会毒发,受尽折磨而死。明白了吗?”
“明白。”叶流闻被迫吞下毒药,点了点头,“我不会对公主不利。”
这一切发生得兔起鹘落,倒似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竟让韩微插不进手去。她伸手去向林匆要解药,林匆却把解药交给了一个隐卫:“收好。若是敢提前交给公主,我杀你全家。”
“你!”韩微被他看穿了心思,气得发怔。偏偏西荣军队军纪严明,只听林匆一人号令,她虽贵为公主,也只是个泥塑的偶像罢了。
林匆做好了一切安排,这才躬身行礼:“末将恭送公主。”
韩微懒得理他的装模作样,带着叶流闻和隐卫们骑上马,朝琅州而去。
一路上,叶流闻一直抱着那几卷字画,整个人蔫蔫的,不复以前的俏皮灵动。韩微想要逗他说话,故意道:“我救出了那个鲛人庆姬,你答应过要送我一块最大的绿珀的。可别忘了。”
“不会忘。”叶流闻兴致不高,以前卖的关子也索性直接说了出来,“其实那种绿珀不是真正的琥珀,在我家乡屿头镇附近的海面上常常能捡到。”
“那它究竟是什么?是从哪里漂来的呢?”韩微奇怪地问。她记得当时亲手抚摸那绿珀的触感,光滑温润,和真正的琥珀没有多大区别。
“不知道什么来历。老人们传说是从海底冒出来的,但从未有人能证实。”叶流闻叹息一声,“那天我知道刘掌柜又要用它冒充绿珀去骗钱,所以故意闯进去提醒小姐,哦,不公主。如今想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什么叫多此一举,难道我是西荣公主,就活该被东怡的奸商骗吗?”韩微白了他一眼。
“不是,我只是觉得,若是没有遇见公主就好了……”叶流闻闷闷地小声回答。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庆幸遇
见我的。”韩微无法说出真相,只能苦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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