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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剑气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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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年,五月。

这一年,距离靖康之变已过去整整十四年,金、宋两国的盟约也不过签订了一年,金国名将完颜宗弼却悍然撕毁两国盟约,亲统大军,取道汴京,意在两淮、陕西。

北地烽烟再起,与莺啼燕语的烟雨江南,似乎没有任何干系。

秭归是屈原故里,背依高山,面临长江,景色壮丽。每年五月初五更是热闹,张灯结彩的龙舟塞满江上。

邀月临江远眺,凝视秀丽山川,几与河山融为一体。

她借和氏璧之力,来到这个有“机缘”的世界,虽与厉若海失散,但她并不着急,而是顺着长江,悠然而下。因为她知道,如果是这个世界,厉若海一定会去一个地方,做一件事。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那位不世的名将,万人景仰的英雄,若有可能,确实不应当是这样悲壮的结局。

就在这时,邀月的视线忽然落到了江上的一处画舫上。

以她如今的六识,方圆数百里的风吹草动都无法瞒过她,故她知道,这个世界与若海所在的世界相比,论混乱也不差什么。当今江湖的两大势力“权力帮”与“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六分寨”的成员,一向都是横行无忌的。当众抢劫不过家常便饭,就算是屠城灭门,活人为烹,只要有顶尖势力护持,照样活得风风光光。

这样扭曲、混乱而无序的世界,邀月自然是不喜欢的,但她暂时要待在这里,所以她并不介意顺手弄死几个嗡嗡叫的苍蝇。对她来说,杀这些所谓的“江湖好手”,与碾死一只蚂蚁也无甚分别。

邀月之所以投注视线,只因这等情形,她这一路走来已经见过无数次,却未有任何人敢行侠仗义,伸出援手。正因为如此,乍然瞧见四个为受害者出头,不惜开罪“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这等顶尖势力的年轻人,她自然会多看一眼。

她一路走来,自然知道这个世界的“武”比起她所在的世界要高明一些,“道”却是几乎没有的。如今见那个姓萧的年轻人犹如大鹏,飞掠长空,虽年纪轻轻,但观其武功,已有了自成一家的苗头,不由多看了一眼。

却也只是一眼罢了。

邀月更关心的,乃是一个人。

那四个年轻人与“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的成员相斗,对方心狠手辣,为诛杀他们,龙船险与画舫相撞,江上的船只纷纷避难,惊慌之余,却让邀月察觉几分端倪——一艘船上,有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在这等情景下,就算有些武功的人,也未必站得住,他却傻傻地笑着,纹丝未动。

这人似乎有些疯疯癫癫,却极好安抚,只要给他吃的,他就乖乖不动。听旁人言语,皆笑他痴傻,却因他力大无穷,一人顶得上十人的工,才被收留,平常赏口饭吃,闲来就做个羞辱愚弄的角色,好给别人取乐。但就在惊涛骇浪的那一瞬间,他抬头的那一瞬,却好似令这滔滔江水化了无尽黑暗。

遮蔽了日月星辰,他才是真正的黑夜。

此人对邀月的目光似有所感,迷茫之间,正要望过来,旁人却毫无所觉,但见一个人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对他说了什么。

之前一瞬给人的感觉,顷刻就消弭殆尽,剩下的,唯有一个痴傻之徒耳。

这反倒引起了邀月的兴趣。

她先前所遇的无数高手,也只有庞斑依稀有过此等姿态,而此处……身为绝顶高手,竟会疯癫痴傻?有趣,有趣!

两艘船虽有数百丈之距,邀月却仍清晰地听见了对方的话语。

那人让这个疯子打理干净,换上紫色的衣裳,登上紫舟,做个右桨的船夫。

这样出头露脸的事情,为何会让一个傻子来做?其中也有个缘故。

比赛龙舟,本为纪念屈原投江。可是数百年来,因龙舟大赛吸引了不少人下赌注,所以兴起了一种行业,赌十色龙舟。

每年龙舟出赛前都要经过严格甄选,几经淘汰过后,剩下的只有十艘,出赛的十艘各涂上不同的颜色,打着颜色的旗号,哪一艘获胜,也等于那种颜色中奖。

大家所下的赌注,通常也会很巨,以一赔十,有人凭此一夜暴富,更多人却因此倾家荡产。他们要下赌注,只先到“金钱银庄”去买十色彩券,中了以彩券去兑现赢款便可了。

这一带地方,民风纯朴,但赌风甚盛。多少人弄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越来越富有的只有“金钱银庄”,还有县大爷和一些公差捕头。

听这些愁眉苦脸的船夫私下交流,邀月才知,原来这一次,“金银钱庄”的人要爆冷门,赚大钱,于是其他各舟的人都事先被警告:让蓝舟夺魁,否则性命难保。一有张扬,当诛全家,谁敢不乖乖听命?是以金钱银庄的人愈来愈富有,附近数乡穷人和死人也愈来愈多。

紫舟上的人无不是几十年的熟手,乃是夺冠的大热门,一旦明着让了蓝舟赢,必定会信用全失,无以为生,却又不敢反抗。所以他们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个傻子身上,届时只要说临时出事,让傻子来救场,捣乱,不够配合,将责任推在他身上即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金钱银庄”不单止是金钱银庄,还开有赌场、妓院,还有一些更加见不得人的行业。

听说,若在金银钱庄所开的赌场赢了大钱,当天晚上自然就会在回家的路上失踪。可是,被人连哄带骗上赌场的人,也越来越多。

自从金钱银庄多开了家妓院后,附近的少女失踪案件,也多了起来。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大家却敢怒不敢言,只因“金银钱庄”的后台就是名震天下、威扬九州的“权力帮”的湖北分舵,

“权力帮”乃是武林第一异人燕狂徒所创,后由他唯一的传人李沉舟继承,一举攻破“天下社”后,又收编三十多家江湖一等一的大帮派,下辖五万帮众,轰轰烈烈的大事做了无数,非但是天下第一大帮,也是如今武林至尊一般的地位,能与之对抗的,唯有“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并“七圣盟”。

说是对抗,也不尽然,“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的“朱大天王”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人都猜测他并不敢与李沉舟正面对垒,声势未免弱了三分。至于“七圣盟”,那就更不用在意了,自打他们的盟主关木旦销声匿迹之后,其势力就迅速被鲸吞蚕食,现如今,空架子犹在,却不复当年盛况。

这些无趣至极的江湖纷争,并不被邀月放在心上,她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傻子——洗净污泥,束了头发,这个傻子其实有一张既清且俊,令人心醉的俊美面容,若是换个地方,换身衣裳,或许会令人觉得,他不该是个疯子,也不该是个傻子,合该是勋贵世家出身的贵公子。

傻子的模样,非但邀月是第一次看,船夫们也不例外,众人估计也是这种想法,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又有些惧怕——将黑锅给别人背不要紧,但若这个背黑锅的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那就糟糕透顶了。

斟酌再三后,船夫们还是决定赌一把,毕竟,远处可能的威胁,到底不能与如今的难处相比。所以他们依旧推了傻子上去划桨,也如约输给了蓝舟。

这样爆冷的结果,有人谩骂,也有人打抱不平,邀月静静地俯视着百无聊赖坐在地上,盯着蚂蚁的傻子。

这时,漫无目的,痴痴傻傻如他,忽然抬起了头,迎上了邀月的目光。

那是怎样一双眼?

既痴,且狂。

痴是纯净不知事的痴,更是一心为一人的痴;狂是睥睨众生的狂,不只是我行我素、我慢我高,而是目中无人、独步天下、天下苍生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一种傲慢!

他以天为敌。

他无人可敌。

不仅如此,这目光还令她异常熟悉。

仿佛在七世三生里,早已对上了、见过了、狭路相逢了,虽然生死攸关,血肉相连,但却仍一时指认不出他的名讳来。

不光邀月有这样的感觉,那人显然也有,但见他目光依旧痴,却带着攫人心神的锐利,意识迷乱,口中喃喃,却好似惊雷咆哮:“是你——”

“是你——”

“是你——”

这声呼唤好似疾风,又似闪电,猝不及防地席卷江面,炸得所有人无法站立,就见他纵身而起,已然消失在江天之际。

他这一腾身,仿佛天地为之色变,昼夜为之颠倒,惊天动地位鬼神,生平一切大小阵仗,都变成不尽不实、梦幻空花、轻若天物、微不足道。

一个真正的高手,得要与这种绝顶人物交手,才算不负雄心、无枉此生。

萧秋水神往之至,久久方吐出一口气,唐柔却目光慎重,好容易才止住轻微的颤抖,语气仍有些恐惧,声音反倒比平常大了一点:“是他。”

“他?他是谁?”

“七圣盟的盟主,‘天敌’,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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