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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流云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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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有朋友不稀奇,只要他想,他可以与任何人成为朋友。但他会不会将这些所谓的朋友放在心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值得他用这种口吻提及的,自然不会是普通朋友。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是:“他本是一派掌门,却屈尊做了阎铁珊的总管,他告诉我,阎铁珊对他有恩,这番话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说到此处,原随云微微一笑:“阎铁珊此人,说话又尖又细,这种声音,我只在一种人身上听过。更令人奇怪得是,他明明谈吐很斯文,可以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却时时刻刻不忘带点山西腔,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山西人。”

“天禽老人威震八方,商山二老乃是武林泰斗,山西雁、山西七义等人,无一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叶孤城慢慢道,“霍天青年纪轻轻,就已是一派掌门,辈分高得吓人,为何还要卷进这场是非里。”

原随云从来不会浪费任何力气说无用的话,他说阎铁珊的声音又尖又细,可见阎铁珊出身宫廷。他说阎铁珊永远不忘带山西腔,恰恰证明这位关中珠宝世家的主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

任何事情,但凡涉及到皇宫,又牵扯到江湖中诸多有数的大人物,就是一团污泥,一旦陷进去,就算侥幸活着出来,也染上了洗不净的腥味。

原随云的语气正如他的眼神,寂寥、萧索,又透着难言的骄傲:“只因他是个很骄傲的人。”

他们当然是朋友。

天禽老人在世时,谁也不敢以天下第一自居,无争山庄则是公认的武林第一世家;天禽老人七十七岁才得了霍天青,原东园五十余岁才有了原随云;天禽门上下几百号人,无一不愿意为了霍天青去死,无争山庄的重担,从原随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压在了他的肩上。

这样年龄相仿,处境相似,家业又都在关中的两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自然而然地成了很好的朋友。

霍天青对原随云一向很照顾,他给原随云写信的时候,笔力很重,墨很浓,所以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的,眼睛看不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出。但他却不知道,在他心中需要帮助、照顾、关切的最好朋友,比他强大深沉百倍,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因为他们本就是那么相似,又截然不同。

“他一直活在父亲的余荫下,却没有一天甘心过,所以他一定要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一定要娶一个绝世无双的女子做妻子。”

原随云淡淡道,“只可惜,他所喜欢的女人,心中只有财富和权势,仗着他的骄傲与痴心,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在说霍天青,又何尝不是说他自己?像他们这样的人,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内心中的痛苦却是怎么也排解不了的。只因他们都是极为骄傲自我之人,不甘活在家人的庇护下,总要独自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好证明自己的本事。

若不是卷进了这桩复国的大事中,原随云本打算建立蝙蝠岛,使之成为一个海上销金窟,借此控制整个武林。他的野心,自然不比霍天青小,只因霍天青非但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原随云要的却是绝对黑暗。

原随云查清楚了整件事情,却没有阻止霍天青的意思,不仅因为霍天青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更重要的是,原随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叶孤城和邀月自然是不缺钱,也不会贪图别人钱财的,原随云同样不缺钱,更不会做强取豪夺之事。但太平王的军队需要钱,原随云也很喜欢旁人心甘情愿将万贯家财拱手相让的感觉。

邀月冷不丁地出声:“霍天青做了阎铁珊的总管几年?”

原随云知她看出了自己的谋划,不退不避,坦然道:“四年有余。”

“四年时间,足够你查清一切,也足够一个阴谋彻底成型。”

邀月悠悠道,“你敢请我们来,自然是有十成的准备。”

此事虽然重要,但白云城和无争山庄联系的方式那么多,并未重要到叶孤城亲自走一趟的程度。除非原随云已完成了整个布局,只待坐收渔翁之利,却需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来破局。

这柄剑自然是叶孤城。

白云城主缥缈高远,自然不是随意能请动的人,原随云不但能请动,还能在叶孤城明明知晓他在利用自己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帮他这个忙。这种事情由别人做来,只怕会让人厌恶非常,由他做来却温柔又舒缓,优雅而从容,非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恶意,反倒让人好感倍增。

原随云缓缓起身,又做了一揖:“霍休想要独吞这笔财富,其他人就必须死。阎铁珊虽已不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却是个十成十的商人。对一个商人来说,他可以用钱买命,一旦性命无虞,却又开始心疼钱。”

所以,他绝对不会救对方。

“你想控制天禽门,自然不会让霍天青对一个活人心生愧疚。”

叶孤城对原随云极为了解,自然瞧得出他的用意,“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原随云的神情仍旧是那样淡定而从容:“倘若邀月宫主没来,在下本打算兵行险招,宫主既至,便不用那么麻烦。需知这天下的阴谋,往往不能复杂,因为越是复杂,固然越令人眼花缭乱,也充满了越多变数。一朝行错,敌人便可能翻身,而这些变数,往往是不在掌握之中的。”

他这一番话,已是对邀月的解释了。

邀月对这些事本无多少兴趣,却对原随云此人颇感兴趣,只因她想到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故她缓缓道:“你打算做什么?”

“阎铁珊有个西席,名唤苏少卿,乃是‘三英四秀’中的苏少英。”

原随云如是说,“独孤一鹤名满天下,收徒却极为严格,他平生只有七个弟子,个个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却唯有苏少英知晓他与阎铁珊的关系。”

独孤一鹤当然是不在乎钱的人,他重视得只有昔日对君主的承诺,但君主的后人是扶不起的阿斗,五十年的时光又悄然划过,为了那笔巨额的财富,阴谋、背叛、杀戮接踵而至。

在这种时候,不管是承诺还是财富,与传承相比,都显得那样轻。

因为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独孤一鹤已至山西,霍天青也已设宴,邀陆小凤与花满楼前去。”

原随云微笑道,“我却将苏少英给请了过来。”

叶孤城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霍休选中的人是陆小凤?”

陆小凤好管闲事,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不仅如此,他还有很多朋友,比如,西门吹雪。

苏少英年少才高,又被独孤一鹤寄予厚望,心气自然是极高的。但他不该碰上西门吹雪,因为西门吹雪的剑一旦出手,一定会夺去别人的性命。

原随云要独孤一鹤感激于他,心甘情愿交出那些诱人的财富,便不会令苏少英死去。不仅如此,他还不怕叶孤城遇上西门吹雪,只因此时独孤一鹤在,而独孤一鹤若是不在了,想要拖延这场命中注定的决战,原随云有得是办法。

“叶城主若此时前往珠光宝气阁,不仅能见着西门吹雪,也可以见到独孤一鹤。”

原随云悠然道,“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四十九式,着实特殊,纵是西门吹雪也未必应付得来。霍休要独孤一鹤死,便不会容许西门吹雪输。霍天青的实力虽不如独孤一鹤,辈分却摆在那里,他若抢先对独孤一鹤出手,只需消耗独孤一鹤几成内力,大事便已奠定。”

说到此处,他竟赞道:“西门吹雪若知晓自己胜之不武,心中恐会留下瑕疵,一个心有瑕疵的西门吹雪,未必就是霍休的对手。”

叶孤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说:“带路罢!”

“苏二侠自会为城主带路。”

原随云复对叶孤城长长一揖,“祝城主得偿所愿。”

邀月凝视着叶孤城的背影,许久方收回目光,平静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必有一战,你可知晓?”

“自是知道的。”

“万梅山庄在塞北势力极大,却是一夜之间忽然崛起,细究下来,与西方魔教关系匪浅,你也明白。”

“这本就是在下查到的。”

“叶孤城若死了,复国之事,也无从谈起。”

邀月悠悠道,“我虽不在乎龙椅上坐得是谁,也对所谓的重责不感兴趣,但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总不是什么痛快的事情。”

她自然可以把皇帝给杀了,普天之下,已经没有谁能阻止得了她。但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强大的力量会令人畏惧不假,却会让继任的皇帝更加寝食难安,私底下的小动更多,实在是不胜其烦。

原随云含笑道:“邀月宫主并未阻止叶城主前往珠光宝气阁,可见纵是生死之局,宫主也有办法化解。”

“你实在是个天下少有的聪明人。”

邀月竟也有了一丝笑意,“那你能否猜到,我要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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