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盟宗主词锋犀利,我从来未敢托大。只是如今我心意已决,不知先生打算如何留下我?”
“舌辩之法,不外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辅以威逼,加以利诱。”
“先生请。”
璇玑拱手,梅长苏亦拱手,牢狱之中,两人对揖,画面齐风霁月,俨然是大家舌辩的开端礼。
梅长苏沉吟片刻,斟酌措辞,先开口:“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均按照公主所想进行。夏江借死远遁,一家安泰。滑族残部借名单暴露,日子安生。大梁积贫积弱,国力衰败。四国联军伐梁,战事胶着。如此种种,可说是算无遗策。公主做下这样万全的安排,难怪能泰然入狱,待罪求死。”
璇玑微微一笑,她惯做谦顺姿态,其实骨子里还有年少得意时恣意猖狂的傲气:“先生谬赞。”
“公主的身份,若非你借小新寒氏之口坦言,我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到。即便是知晓了,亦觉得天下术数之奇,骇人听闻。公主以己身身份安危为障眼法,我们自然不防俞野夏江之死、寒氏小新之叛均是假,方致事晋如此。”
“但凡事皆有利弊,此次固然陷大梁于危局,却又何尝不也陷公主于被动?公主身份暴露,璇玑之名于滑族备受尊敬推崇。您可想过,您打算就此了结的生命,会有多少人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去挽留?”
“小新终归曾心存善意不忍,思忖处置之时,还请苏先生多加顾全怜惜。”
“思忖处置小新之时,我自会顾全怜惜,但旁的人恐怕不能得此殊遇。”
“那些身负罪孽的,自然交付有司,按律处置。但手上没有沾血的,还请先生遵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放他们远走,过普通人的安生日子。”
“那么谢呢?”
璇玑一愣。
“当日我曾疑你身份,请琅琊阁代为查探,但无论如何也查不到除玲珑璇玑外的其他的滑族公主,倒是意外查到了一位常年游历为人罕知的滑族王子。王子的音信断断续续,彻底消失的时间,与彼时尚未封侯的谢府长子谢初显声名的时间,毫无二致。”
“是,谢于金陵经营多年,亦是滑族中人。但我已命他前去大渝,他并不在梁境。”
“公主令谢前去大渝,名为护送俞野,实则让他远离战端,顾全性命。但他知道你被捕入狱的消息,必然快马赶回,筹谋营救之法。有江左盟和琅琊阁联手,要围捕他并非难事。”
璇玑微一皱眉,咬了咬牙:“谢亦是双手染血之人,若他难逃一死,也是罪有应得。”
“谢候军功卓著,的确双手染血,凭他一人为质,我也不敢确信能够说服公主改变心意。但还有一个人,至真至纯,宛如新生,公主一定会有所动摇。”
“谁?”
“当日誉王兵围九安山,一府家眷获罪入狱,誉王自尽,刑部卷宗记录王妃也自殉而去,公主可记得?”
“自然记得。”
“当日誉王殿下的确自尽于刑部大牢,誉王妃却并未自殉。”
“王妃没死?”
梅长苏点头:“王妃与誉王情谊深厚,但她并未殉葬,只因当时王妃腹中已有了誉王的骨血。”
“誉王满门覆灭,不想还有一点腹中骨血留存于世。”
“不是腹中骨血,王妃已顺利生产,是个身体健壮的男婴。孩子身份特殊,不能随父姓,便跟着王妃姓,姓朱。王妃给他取名昭,先导日光谓之昭。朱昭于王妃而言,是她黑暗中的一抹亮色。于公主而言,也是如此吧?”
璇玑坦然点头:“是。”
“九安山之变,公主最先得到消息。因为您命隽娘搭救童路,使童路甄平可以给我们送信。让我们一直以为,您独自前去誉王府,是念在与誉王多年君卿之谊,不忍他误入歧途,前去劝解。如今想来,并非如此。”
“公主与玲珑公主情谊深厚,公主当初放弃誉王,俯顺靖王麾下,固然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却也并非没有避免誉王成为亡国之主的意思。公主当时前去劝阻,一度将复仇计策抛诸脑后,陷自己于死地,何尝不是为了顾全玲珑公主留在世上唯一的一点血脉。”
“可惜,他终于还是身败名裂,未得善终。”
“未能保全誉王,公主必然心中深憾。如今誉王妃诞下朱昭,公主若能养在膝下,悉心教导,虽不能对誉王之死全然释怀,也可稍有慰藉。”
璇玑沉默许久,牢房里便是安静的。这样的静默持续了许久,璇玑终于开口:“我的确对萧景桓之死耿耿于怀,也的确对朱昭之诞深感慰藉。但我为滑族复仇,执念太深,如今双手染血,再无力教养,生恐污了那一片至真至纯的新生之心。”
“朱昭生母犹在,由谁教养暂且不急于一时。但他能否活着受到教养,就要看公主的选择了。”
“先生这是何意?”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梅长苏此言一出,牢房中刹时一静。
“我罪孽深重,百死莫赎,我有今日,是罪有应得的果报,但稚子何辜?梅宗主一向心中自有仁义道德,今日难道要以一个孩童的性命相胁?”
“赤焰滑族恩仇难以是非定论,公主梁帝功过难以黑白明辨,但大梁子民何辜?公主因一己之私,陷万民于水火,当中多少无辜稚子?若公主能狠下心肠,我为何不能?”
“我虽曾对誉王心存顾全,但最终也放弃了他,任他自尽于狱中。我既然连萧景桓都放弃了,又何以见得会为他的遗腹子改变心意?”
“当日与其说公主放弃了誉王,不如说情势所迫,无力回天。朱昭不一样,他的生死,系于公主一念。”
“先生以为我会因此改变心意?”
“不是我以为,您已经动摇了,不是吗?”
“我的确动摇了,”璇玑一贯坦言,不屑说谎,“但未见得便要改变心意。”
“公主不肯改变心意,不过是想即便你不肯留下,我也不能狠心去杀一个稚子,”梅长苏轻叹一口气,“但公主需知,誉王之子,罪人余孽,无需我动手,只需交由陛下处置。坐在至尊之位上的那位,会不会狠下心来斩草除根?这个赌,我敢赌,公主敢吗?”
璇玑沉默许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拱手一揖:“梅宗主词锋犀利,果然名不虚传。”
梅长苏便笑了,执礼回揖,江左盟宗主一贯的低眉浅笑里,尽是又温文儒雅又睥睨自傲的霸气:“不是我词锋犀利,是公主心性仁厚,对夏江寒氏,谢小新,誉王朱昭,滑族上下不能割舍。”
“输了便是输了,我也并非输不起。”
“事已至此,我与公主也算前嫌尽弃。我有一疑,不知当问不当问?”
“先生请问。”
“当年之计,陷杀祁王林氏,如今之计,陷杀大梁自己,你连番计策,要生生毁去了景琰的亲情友情爱情家国天下。你说,你对他半分喜欢都没有,此话当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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