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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摘星楼飞檐挑起半轮残月,安陵容指尖摩挲着冰嬉图泛潮的绢帛,护甲上嵌的东珠将靛蓝刺青映得忽明忽暗。
檐角铜铃被北风撞得急响,惊得捧画的小宫女跪着向后缩了半步。
"传尚宫局陈司制。"皇后转身时凤尾裙裾扫过石阶积雪,鎏金护甲划过小宫女颤抖的肩头,"本宫记得,上月西域进贡的孔雀翎线还剩三斛?"
三更梆子响过第三遍时,凤鸾春恩车的金铃在长街尽头渐远。
安陵容倚着椒房殿的缠枝牡丹暖阁,看烛泪在青玉烛台上凝成血色琥珀。
熏笼里新添的紫英炭爆出几点火星,正巧落在跪地禀报的宫女裙摆上。
"咸福宫的刘贵人、景仁宫的万常在..."染冬的声音比檐下冰棱更冷,"每逢朔望日便借烧香之名,在御花园西北角的听雪阁聚首。"
安陵容用银簪拨弄着炭火,火光将眼尾金箔花钿映得妖异:"可听清她们诵的什么经?"
"说是要为陛下抄写血经祈福,可奴婢瞧见..."染冬突然噤声,从袖中掏出半片焦黄的纸笺。
残破的"狐媚惑主"四字被炭火烘得卷边,朱砂写就的咒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暖阁忽地灌进穿堂风,十二幅缂丝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簌簌作响。
安陵容望着铜镜中自己珠翠环绕的倒影,恍惚又见前世冷宫梁上垂落的素绫。
护甲猛地刺入掌心,珊瑚珠串应声而断,滚落的南红玛瑙在波斯毯上溅起细碎血光。
五更天未明,养心殿的龙涎香混着安神汤的苦味。
皇帝握着皇后冰凉的手腕,看太医金针在烛火下泛着寒光。"不过是旧年咳疾犯了。"安陵容倚着明黄团龙引枕轻笑,鬓边累丝凤钗却随着咳喘簌簌颤动,惊得鎏金帐钩上悬的香囊穗子乱晃。
皇帝蹙眉扫过跪了满地的太医,忽然伸手摘去她发间沉甸甸的九尾凤冠。
青丝如瀑散落在杏子红寝衣上时,安陵容恰巧露出颈侧未愈的掐痕——那是三日前处置犯事宫人时,被疯癫的婢女扯伤的。
"传朕旨意,六宫晨昏定省暂免。"皇帝拇指抚过那抹暗红,目光扫过鎏金屏风外影影绰绰的妃嫔衣角,"皇后凤体违和期间,任何人不得惊扰。"
七日后的雪夜,染冬捧着鎏金暖炉进来添炭时,见皇后正对镜描摹远山黛。
菱花镜中映着紫檀架上新贡的孔雀裘,二十八种翠羽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光。"刘贵人父亲在漕运上的差事..."染冬话未说完,忽听得外头传来苏培盛特有的绵长通传。
安陵容将染着蔻丹的指尖浸入玫瑰铜盆,看血色在热雾中丝丝缕缕化开。
皇帝携着风雪气息踏入时,她正对着错金博山炉出神,松绿缎衣领口微敞,露出贴着芙蓉膏的纤细锁骨。
"礼部说二月二该去先农坛..."皇帝解下玄狐大氅裹住她单薄肩头,话锋忽转,"但朕想着,不如在琼苑办场春宴?"
殿外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棂,安陵容望着琉璃灯罩上摇曳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那日冰嬉图上靛蓝刺青的形状——分明是前朝叛军所用的歃血盟誓图腾。
她倚在皇帝肩头轻笑时,目光却越过描金斗拱,望向梁间新换的鎏金香球。
那里面藏着岭南进贡的龙脑香,正丝丝缕缕渗进暖阁每个角落。
琼苑春宴这日,琉璃瓦上未化的积雪映着三十六盏羊角宫灯,将汉白玉台基照得宛如白昼。
安陵容端坐九凤金漆宝座,望着阶下翩跹起舞的十二位绿腰舞姬,忽见领舞者云鬓间闪过孔雀翎线的幽蓝光泽——正是上月西域贡品里莫名短少的那一斛。
"陛下请看。"她借着斟酒动作倾身,杏子红广袖拂过鎏金酒樽,三滴琥珀光恰好洒在万常在鹅黄襦裙上,"这支《绿腰新曲》,倒比去年端阳节更见精巧。"
皇帝顺着她指尖望去,舞姬们旋身时腰间银铃竟拼出半阙反诗。
刘贵人捧着的鎏金酒壶突然轻晃,琼浆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安陵容早让染冬换过壶中鸩酒,此刻倾泻而出的不过是掺了靛蓝染料的葡萄酿。
"万妹妹的胭脂沾了酒渍。"安陵容忽然轻笑,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白玉盏上发出清响。
两个粗使嬷嬷应声上前,看似搀扶实则钳住万常在双臂,将她云锦袖袋里藏着的巫蛊人偶抖落在青砖上。
那人偶心口钉着三根银针,赫然刺着安陵容的生辰八字。
满座哗然中,皇帝手中九龙杯重重砸在案几。
刘贵人鬓边珍珠步摇随着颤抖簌簌作响,她精心准备的《璇玑图》从袖中滑落,展开竟是绘着前朝叛军图腾的檄文——与冰嬉图上靛蓝刺青如出一辙。
"臣妾惶恐。"安陵容伏在蟠龙柱阴影里,恰到好处露出颈侧未愈的掐痕。
染冬适时呈上那半片焦黄纸笺,朱砂咒文在月光下宛如血痕蜿蜒,"只是万妹妹素日抄经礼佛,怎会..."
皇帝暴怒的呵斥声中,侍卫们铠甲相撞的铿锵惊飞栖在琼花的夜鹭。
安陵容垂眸抚平裙裾皱褶,听着刘贵人父亲漕运亏空的奏报被苏培盛轻声念出,嘴角在团扇遮掩下勾起微妙弧度。
她早让父亲在户部旧部暗中搜集的证据,此刻正化作淬毒的银针,根根扎进敌人命门。
三日后晨省,景仁宫鎏金兽首门环结满白霜。
安陵容披着孔雀裘斜倚暖轿,看万常在跪在结冰的青砖上奉茶。
翡翠盏中映出对方红肿指尖——那是连夜抄写《女诫》落下的冻疮。
当茶盏"不慎"倾倒时,安陵容腕间珊瑚手钏应声而断,滚落的赤珠正巧砸碎刘贵人偷藏的避子香囊。
"本宫乏了。"她将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按在万常在手背,借着搀扶动作低声耳语,"妹妹可知冷宫梁木里的白蚁,最爱啃噬哪种木料?"眼见对方血色尽褪,这才施施然转向皇帝派来的太医:"万常在怕是染了风寒,挪去北苑将养罢。"
当夜养心殿龙涎香浓得呛人,安陵容握着皇帝批红的朱笔在舆图上勾画,状似无意道:"臣妾兄长上月巡察漕运,见着好些刻着古怪图腾的货箱..."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染冬带着哭腔的叩门声。
菱花窗外飘起鹅毛雪,安陵容捏着家书的手指骨节发白。
松烟墨写就的"父病"二字被烛泪晕染,夹带的半片靛蓝丝绸却分明是兄长出征时的战袍残片。
她想起今晨梳头时莫名断裂的犀角梳,镜中自己发间竟落下一根银丝。
更漏声里,皇帝沉睡的鼾声渐起。
安陵容悄声披衣来到偏殿,看染冬从波斯毯暗格取出密信。
火漆印着安氏族徽的羊皮纸上,兄长字迹潦草如刀:"漕船沉银,军粮遭劫,恐有内鬼。"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纸,安陵容将密信凑近错金博山炉。
火舌舔舐纸角的瞬间,她瞥见信纸背面透过来的模糊印记——那轮廓竟与冰嬉图上的刺青完美重合。
炉中灰烬簌簌落下时,梁间鎏金香球突然发出细微裂响,龙脑香气里混进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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