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望着那对红嘴绿鹦哥，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惊雷过后，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忐忑。
一夜辗转，秋雨裹着墨菊的苦香漫过朱红廊柱，安陵容抚过青瓷瓶里新折的忍冬藤，指尖沾了层细雪似的白霜。
宝鹊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时，正见碎玉簪的粉末簌簌落进花泥，自家主子云鬓间那支赤金嵌红宝石的鸾鸟步摇，倒映在铜镜里恍若滴血。
"娘娘，暹罗使臣送来的十二盆墨菊都摆在御花园东南角了。"小宫女跪着替她整理孔雀蓝织金马面裙，"只是那对红嘴鹦哥......"
"畜生认主，本宫倒要瞧瞧它们能唱出什么新曲儿。"安陵容将浸过忍冬汁的帕子塞进袖袋，忽听得外头传来细碎的环佩叮当。
鹦鹉架上琉璃眼珠倏地转动，映出齐妃那袭杏黄缂丝袍掠过月洞门时，领口刺目的金线牡丹。
赏菊宴设在酉时三刻。
当皇帝执着安陵容的手踏上浮碧亭时，暮色正将墨菊染成泼天浓墨。
华妃旧日最爱的金丝楠木椅空悬在皇帝左侧，安陵容瞥见皇后指尖猛地蜷进绛紫色缠枝莲纹袖口。
"暹罗使节说这墨菊需浇灌人血方得盛开。"安陵容执起缠枝莲纹酒壶，琥珀光映着她新染的丹蔻，"臣妾瞧着倒像那年端妃姐姐宫里的血芍药——"她尾音轻颤，眼见对面祺贵人碰翻了玛瑙杯。
丝竹声里，十二名舞姬旋开孔雀翎织就的披帛。
安陵容特意选了《绿腰》曲，当年甄嬛惊鸿舞动六宫时，华妃便是摔碎了这曲谱。
当领舞女子旋身露出后颈红梅胎记时，敬妃手中的象牙筷"当啷"坠地——那位置与纯元皇后画像分毫不差。
"皇上可记得去岁上元节？"安陵容忽然倾身，发间红宝石擦过皇帝耳畔，"臣妾在御花园拾到个鎏金香球，里头忍冬香混着西域龙涎......"她感到掌中龙纹衣袖骤然绷紧，余光瞥见皇后正用绢子掩住齐妃颤抖的手。
惊雷炸响时，戏台上恰演到《窦娥冤》六月飞雪。
安陵容看着戏子腕间飘落的素绢——那是她让温实初从太医院取来的，与当年勒死余莺儿的白绫同一批苏绣。
皇帝突然攥住她置于案下的手，掌心冷汗浸湿了她藏在袖中的香料单子。
"臣妾新得了暹罗进贡的紫玉菊纹簪。"安陵容抽回手时，一缕乌发拂过皇帝颈侧龙纹，"只是这簪头嵌的东珠，倒像极了齐妃姐姐去年献给太后的寿礼......"话音未落，齐妃案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盏已泼湿了杏黄裙裾。
暴雨倾盆而下，墨菊在风雨中舒展如鬼手。
安陵容示意宝鹊捧上缠枝莲纹锦盒，忽听得鹦鹉架上传来刺耳的啼鸣。
那对暹罗鹦哥不知何时挣脱了金链，正用琉璃眼珠死死盯着皇后鬓边颤动的九尾凤钗。
当安陵容指尖触到锦盒暗扣时，皇帝突然起身按住她肩膀。
暴雨裹挟着墨菊苦香漫过浮碧亭，她看见雨幕中闪过温实初青灰色官袍的一角，怀中露出半截誊抄脉案的宣纸。
"爱妃这簪子......"皇帝指腹擦过她发间鸾鸟红宝石，突然转头望向东南角墨菊丛。
安陵容顺着那道目光望去，正见两个小太监抬着鎏金香炉匆匆穿过月洞门，炉中青烟在雨幕里扭曲成西域幻香的形状。
戏台传来最后一声悲怆的"苍天饶过谁"，安陵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沾着忍冬汁的帕子丢进炭盆。
青烟腾起的刹那，她望见皇后手中茶盏映出自己唇边笑意——那抹艳色恰如前世被灌下哑药时，溅在雪地里的红梅花汁。
当宝鹊要将锦盒呈给皇帝时，安陵容忽然按住她的手。
雨滴砸在浮碧亭琉璃瓦上发出闷响，她望着亭外被狂风撕碎的墨菊瓣，恍若看见前世冷宫里飘零的砒霜粉末。
锦盒里的纯元皇后旧物正贴着香料单子微微发烫，而东南角那对暹罗鹦哥，此刻正用染着墨菊汁的喙，一下下啄着某个妃嫔遗落在花丛中的鎏金香囊。
宝鹊捧着锦盒的指尖泛白，琉璃瓦上炸开的雨珠正映着亭内剑拔弩张的光景。
安陵容按住锦盒暗扣的瞬间，东南角突然传来鹦鹉凄厉的啼叫，两只暹罗鹦哥衔着沾满墨菊汁的鎏金香囊，扑棱棱撞进浮碧亭。
"这香囊的针脚倒是眼熟。"安陵容用银护甲挑起被啄破的锦缎，露出内里猩红的玛瑙珠子，"若臣妾没记错，去年齐妃姐姐赠予敬妃的安枕香囊，里头填的可是上等龙脑？"
暴雨声中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祺贵人案前的青玉碟滚落在地。
皇帝接过苏培盛递来的银刀划开香囊，细碎的麝香混着墨菊粉末簌簌而落，恰与温实初怀中飘落的脉案重叠——那上面朱笔勾勒的"滑胎"二字，正与齐妃宫中的熏香记录严丝合缝。
"皇上！"皇后猛然起身，九尾凤钗上的东珠撞在青铜烛台上，"此事定有误会......"
"误会？"安陵容从袖中抽出染着忍冬香的纸笺，那是她重生后便藏在妆奁底层的香料单子，"皇后娘娘可认得这墨菊的栽培之法？
暹罗使臣说需以人血浇灌，臣妾却查到这花最忌铁器——恰如当年富察贵人小产时，打翻的那盆染了铁锈的绿菊。"
惊雷劈开浓云，照亮皇帝手中碎裂的茶盏。
齐妃突然疯魔般扯下金线牡丹领扣，露出脖颈处被香灰烫出的红痕："是她们逼我的！
那个香囊...那个香囊里的红麝香珠，是皇后让我绣给每个有孕的嫔妃！"
"放肆！"皇后扬手要掌掴齐妃，却被安陵容截住手腕。
孔雀蓝织金袖口滑落，露出皇后腕间纯银嵌翡翠的镯子——那正是前世用来给甄嬛下毒的器皿。
雨幕中突然冲进一队带刀侍卫，温实初青灰色的官袍下摆还沾着太医院的药渣："微臣在祺贵人寝殿搜出西域幻香二十两，在齐妃小佛堂找到与余莺儿白绫同源的苏绣七匹！"
皇帝的目光扫过瘫软的祺贵人、疯癫的齐妃，最终停在皇后竭力维持的端庄面容上。
他伸手取下安陵容发间的鸾鸟步摇，赤金簪尾划过皇后颤抖的护甲："传旨，景仁宫即日起闭门思过。
苏培盛，把这对鹦鹉送去翊坤宫——华妃最爱听实话。"
当侍卫拖走哭喊的妃嫔时，安陵容望着雨水中晕开的胭脂，恍如看见前世自己被掌嘴时溅落的牙齿。
皇帝将鸾鸟步摇重新簪入她发间，红宝石垂珠扫过她冰凉的脸颊："即日起，容儿协理六宫事宜。"
暴雨在子时初歇，安陵容抚摸着新得的翡翠对牌，听见更漏将残雪般的月光碾成碎银。
宝鹊悄声呈上密信时，她正对着铜镜取下九翟金冠，镜中倒映的烛火突然爆开一朵灯花。
"夫人今晨去护国寺上香..."宝鹊的声音比飘进窗棂的雨丝更轻，"车辕在半山腰断裂，幸得果郡王府的马车经过。"
安陵容手中的玉梳"咔"地断成两截，梳齿间的青丝如蛛网缠上指尖。
她望向窗外被雨水泡发的墨菊花泥，忽然想起重生那日自己在雪地里咬破的嘴唇——血腥味和此刻喉间的铁锈味如出一辙。
"把父亲前日送来的田黄石观音找出来。"她将断梳投入炭盆，青烟扭曲成毒蛇吐信的形状，"明日亲自送去寿康宫，就说...本宫日夜忧心太后凤体。"
更鼓声穿过湿漉漉的宫墙，安陵容站在滴水的飞檐下，看灯笼将雨雾染成血色的薄纱。
掌心玉佩被攥得发烫，那上面"安"字的裂痕，正悄悄爬向雕着忍冬藤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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