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人在暗处窥探！”安陵容沉声道。
众人惊惶，刚要细查，雪越发大了，雪粒子渐密。
她们匆匆回了暖阁。
阁内，雪粒子簌簌扑在茜纱窗上，映得暖阁内明明灭灭。
安陵容将金丝炭拨得更旺些，跳动的火焰在她眼底烙下两簇幽光。
淳儿正捧着姜汤发抖，青瓷碗沿磕在她齿间咯咯作响。
"那织金缎是江宁织造上月新贡的料子。"沈眉庄突然开口，指尖沿着茶盏上蟠螭纹摩挲，"除了皇后娘娘，如今宫里能用双鱼纹的......"话音在铜漏声里沉下去，窗缝突然灌进的风掀得案头《女则》哗哗翻动。
甄嬛猛地按住书页，护甲在"妇德"二字上划出细痕："西南角的堆秀山，前日宝鹊说皇后要修剪枯藤。"她转头望向安陵容，烛芯爆开的火星恰落在那人鬓边，将白玉耳坠染成血色。
三更梆子响时，安陵容独自立在穿堂风口。
松烟捧着鎏金手炉过来，却见自家小主正将冻僵的指尖按在汉白玉栏杆上，月光顺着她眉骨淌下来，在鼻梁处折成锋利的弧度。
"去查宝鹊。"霜花在她睫上凝成细钻，"御膳房领冰的日子，浣衣局晾晒的时辰，都要记准了。"
腊八那日雪下得绵密，松烟踩着齐踝的积雪回来，裙裾沾满碎琼乱玉："宝鹊姑姑每逢申时三刻，总要在御花园梅林东南角停留半柱香。"小宫女呵着热气，从袖中摸出片沾着雪水的金叶子，"梅枝上挂着这个。"
安陵容用银簪挑起金叶，对着光看见边缘细小的牙印——这是皇后赏人时特有的标记。
窗外的冰棱突然断裂，清脆声响惊得淳儿打翻了蜜饯攒盒，裹着蜜蜡的杏仁滚过青砖，停在甄嬛石榴裙边。
"明日申时。"甄嬛绣鞋碾过那颗杏仁，锦缎裂开的细微声响里，她将护甲套上尾指，"眉姐姐托温太医配的安神香，该送去景仁宫了。"
次日北风刮得格外凄厉，安陵容裹着灰鼠斗篷穿过夹道时，瞥见宝鹊藕荷色的裙角闪过月洞门。
松烟突然拽住她衣袖，顺着小宫女的视线望去，堆秀山假山洞穴里渗出缕青烟，混着冰碴子落地的声响。
"......镜面要斜三寸......"宝鹊压低的声音被风声割得零碎，对面站着个佝偻太监，怀里的铜镜碎片正映出安陵容苍白的脸。
两人脚边的锦囊散着金箔，在雪地上拼出半片癸字。
淳儿突然在回廊尽头惊呼："宝鹊姐姐！
皇后娘娘传你......"假山洞里霎时响起瓷器碎裂声，安陵容将甄嬛往后一推，自己闪身贴住冰凉的太湖石。
枯藤缝隙间，宝鹊鬓边的点翠凤钗正勾住一缕金线——与那日灰烬中的别无二致。
当夜四人围坐在炭盆前，沈眉庄将洒金宣铺在膝头，指尖蘸着茶汤画线路："金箔遇火成灰，铜镜引天光为刃。"她突然攥紧宣纸，墨迹在褶皱里晕成狰狞的鬼脸，"那日若不是容儿掷簪及时......"
"喀"——安陵容手中的金簪突然折断，半截落在炭火里烧成赤红。
她盯着跃动的火苗，恍惚又看见冷宫那场大火，皇后凤钗上的东珠也是这样泛着幽光。
甄嬛忽然握住她颤抖的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融成巨大的暗兽。
五更天时，安陵容独自跪在佛龛前。
供桌上的铜镜映出她森冷眉眼，香灰簌簌落在《金刚经》的"怨憎会"三字上。
松烟悄声进来添灯油，瞥见小主正将染着艾草灰的沉水香，一寸寸按进鎏金香炉。
"明日是十五。"安陵容突然开口，惊得小宫女打翻了灯盏。
跃动的光影里，她抚过断簪的裂口，"听说皇上新得了幅《寒林重汀图》，最宜雪后赏玩。"
窗棂上的冰花绽开细密裂纹，似无数蛛网在晨光中苏醒。
安陵容将收集的金箔碎屑包进素帕，铜镜碎片在锦囊里发出细响。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她听见宝鹊的笑声从宫墙外飘过，像淬了毒的银针扎在雪地上。
养心殿的龙涎香混着雪气，在青玉砖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安陵容跪在万字不到头纹样的金砖上，膝下的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
她将染着艾草灰的沉水香囊举过头顶，鎏金香炉里飘出的烟霭在皇帝龙袍的十二章纹间游走。
"金箔遇火成灰时，会显出癸水印记。"甄嬛的声音清泠似碎玉，指尖点在铺开的洒金宣上，"臣妾请温太医验过，正是皇后娘娘赏人的金叶子才有的暗记。"
沈眉庄突然捧出个锦盒，里头的铜镜碎片映着窗棂透入的天光，在蟠龙柱上割出数道刺目的光痕。
皇帝手中的朱笔"嗒"地落在奏折上，墨汁在"节俭养德"四字间洇开血般的红痕。
"前日堆秀山的枯藤..."淳儿忽然出声，蜜合色裙裾扫过地上的日影，"宝鹊姐姐说修剪枯枝时，瞧见镜面反光刺得人眼疼。"她天真地举起半片金箔，上面歪斜的癸字正对着皇后昨日赏的翡翠镯子。
景仁宫传来的环佩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皇后扶着嵌满东珠的钿子进来时，安陵容正将断成两截的金簪并拢。
簪头残留的焦黑痕迹与冷宫梁木的灼痕如出一辙，在满室金玉光泽中显得格外刺目。
"皇上明鉴！"皇后广袖扫翻掐丝珐琅茶盏，滚烫的茶水在青砖缝里蜿蜒成蛇，"定是有人仿制金叶..."话音戛然而止，宝鹊被苏培盛押着踉跄入内，发间点翠凤钗勾着的金线，与安陵容掌中丝缕分毫不差。
松烟突然扑跪在地，从袖中抖落数片沾着雪水的金箔。
皇帝拾起一片对着光，癸字边缘细密的牙印清晰可见——正是他去年中秋亲手赏给皇后的金锞子印记。
蟠龙烛台上的火光"噼啪"爆开，在皇后惨白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冷宫大火那夜，臣妾拾得此物。"安陵容忽然开口，白玉般的掌心托着颗蒙尘的东珠，"凤钗上的南海明珠，浸过火油会有松香气息。"她垂眸看着珠面细微的裂痕，恍惚又听见那夜椽子坍塌时，自己指甲抠进掌心的声音。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龙纹袖口扫落御案上的《寒林重汀图》。
安陵容瞥见画轴滚开时露出的题跋——正是皇后三年前誊抄的《女诫》。
墨迹在火光里扭曲成无数细足，爬满她曾跪着抄经的日日夜夜。
"臣妾冤枉！"皇后金镶玉护甲深深掐进苏培盛手臂，丹蔻染红了杏黄衬帛，"宝鹊这贱婢..."话未说完，小宫女突然发狠扯开衣领，锁骨处暗红的烫伤狰狞可怖："娘娘说奴婢若不用铜镜引火，就要将奴婢妹妹填井！"
沈眉庄适时呈上浣衣局的记档，墨字清晰地记载着火油领用的日子。
甄嬛轻轻吹散香炉升起的青烟，艾草灰混着沉水香的余烬，在皇后凤袍的翟鸟纹上落下点点灰斑。
当侍卫摘下皇后钿子时，安陵容看见那支东珠凤钗滚落在地。
曾经令六宫战栗的明珠，此刻正在她绣鞋边打转，泛着冷宫瓦砾般的死寂。
皇帝背过身去的瞬间，她对着铜雀烛台眨了眨眼，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比凤座还要巍峨。
暮色染红琉璃瓦时，安陵容独自立在堆秀山顶。
远处冷宫方向腾起青烟，恍惚还是旧年光景。
她摩挲着袖中半块金箔，忽然瞥见新晋的吴贵人轿辇从夹道经过，轿帘翻飞间，一支鸢尾花簪在暮色中闪过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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