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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心中一惊，忙跟了上去。绕过几处回廊，瞧见甄嬛与华妃已在此处。她略作思忖，整理好衣装，暗暗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暮色将青石板上的积雪染成靛蓝，安陵容踩着冰碴转过太湖石，耳畔银簪垂珠轻叩在梅枝形状的缠丝银托上。
她刻意放缓脚步，让甄嬛鬓边那对碧玺蜻蜓坠子荡开的碎光，率先投入华妃的视线。
"这雪霁后的御花园倒是热闹。"华妃斜倚着沉香木肩舆，狐毛滚边的银红斗篷逶迤在积雪里，像道未干的血痕。
曹贵人立在她身侧，指尖正捻着串翡翠十八子，碧色珠子突然停在第三颗的位置。
沈眉庄的素锦披风在风里微扬，露出内里绣着缠枝莲纹的月白衬裙。
她屈膝行礼时，腰间压裙的羊脂玉佩正巧映出华妃发间九尾凤钗的倒影，"给华妃娘娘请安。"
"本宫当是谁敢在御花园喧哗。"华妃丹蔻刮过肩舆扶手上的鎏金螭首，目光掠过安陵容发间素簪，突然嗤笑出声："安常在今日倒是比选秀时更寒酸几分，莫不是内务府克扣了用度？"
甄嬛的珊瑚耳坠微微晃动，在颈侧投下朱砂似的影，"回娘娘的话，安妹妹这是效仿汉时班婕妤的素雅之风。"她帕子掩唇轻咳，袖口暗纹银线绣的玉兰枝蔓随着动作舒展，恰好遮住淳儿发颤的珍珠流苏。
"好个伶牙俐齿的..."华妃突然扬手，腕间金镶玉跳脱撞在曹贵人递来的手炉上，迸出几点火星。
她瞥见安陵容抚着银簪的指尖，话锋陡转："本宫倒要瞧瞧，这素银簪子配不配得上皇家的体统！"
北风卷着碎雪扑进亭檐，安陵容垂眸盯着石阶缝隙里半截红梅。
那正是她晨起时特意用浸过蜜水的丝线系在簪尾的——此刻梅瓣正巧落在曹贵人绣着回纹的鞋尖，而假山后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
"娘娘容禀。"沈眉庄突然上前半步，发间金步摇垂下的红宝坠子轻擦过华妃斗篷的貂毛领，"安妹妹这簪子虽素净，却是用西域贡的雪银打制，您瞧这暗刻的云雷纹......"
华妃猛地攥住沈眉庄手腕，嵌着东珠的护甲陷进织锦衣袖，"本宫说话时，轮得到你插嘴？"她话音未落，亭外梅树突然簌簌落雪，惊起数只寒鸦。
安陵容袖中银针无声滑至指尖，针尾缠着的蚕丝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淳儿突然啜泣出声，怀里抱着的珐琅手炉"当啷"滚落。
炉盖掀开的刹那，安陵容看清炭灰里未燃尽的半片金箔——正是今晨宝鹊塞进炉中的那叠祈福经文的残页。
"哭什么？"华妃松开沈眉庄，护甲刮过淳儿泪湿的脸颊，"倒显得本宫欺负了你们。"她转身时斗篷扫翻石案上的青玉香炉，灰烬里赫然露出半枚烧焦的犀角扣，那是安陵容昨夜故意遗落在香灰中的。
曹贵人突然轻笑："娘娘您看，安常在的簪子..."她指尖悬在银簪三寸处，袖口杏色回纹绣随着动作翻卷，露出内里暗袋一角胭脂色的穗子——与假山洞中瞥见的衣角如出一辙。
寒风裹着冰晶擦过耳畔，安陵容忽觉发间一轻。
那支素银簪竟被华妃攥在手中，簪尾梅枝缠丝在暮色里晃出诡谲的影。
她佯装惊慌后退，绣鞋精准踩中香炉滚落的青玉碎片，裂响惊得树梢寒鸦再度振翅。
"娘娘小心！"曹贵人突然疾步上前，十八子手串缠住华妃腕间跳脱。
在她俯身搀扶的瞬间，安陵容瞥见其袖中滑落的杏色香囊——绣着双面回纹的系带末端，赫然打着冷宫特有的梅花结。
华妃站稳身形，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抚过银簪内侧，突然顿在某个凹凸处。
她眯起眼对着宫灯细看，鎏金护甲在刻痕上刮出细微声响。
安陵容适时露出惶惑神色，袖中银针却已勾住亭角垂落的茜纱。
"去取本宫的紫檀匣来。"华妃突然将银簪掷向曹贵人，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倒要请皇上评评，这等晦气东西该不该出现在宫里。"
假山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宝鹊提着的羊角灯倏然熄灭。
安陵容望着曹贵人捧来的描金漆盘，盘中锦缎映着琉璃灯光，隐约透出支玉簪的轮廓——那雕工竟与她前世殒命时握着的血玉簪有八分相似。
琉璃宫灯被北风刮得晃动，将华妃手中玉簪投在雪地上的影子扯得支离破碎。
安陵容凝视着漆盘中那支羊脂白玉簪，簪首雕着的并蒂莲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左侧莲瓣边缘分明缺了道月牙形刻痕，与她前世咽气时攥着的那支竟分毫不差。
"这分明是..."淳儿突然睁圆杏眼，被甄嬛猛地攥住腕子。
银红撒花袖口滑落时，露出她腕间新得的翡翠镯子，正是三日前华妃赏给各宫新人的礼。
曹贵人捧起玉簪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发颤，杏色袖口翻卷间，安陵容瞧见其内袋系着的胭脂色穗子正巧与玉簪流苏同色。
雪粒子扑簌簌落在她鸦青鬓角，融成细密的水珠缀在眉梢，倒像是落了泪。
"皇上驾到——"
假山后传来窸窣的衣袂声，明黄缂丝龙纹氅衣扫过残雪时，惊起数片粘在冰面上的红梅花瓣。
安陵容垂首盯着皇帝皂靴上沾着的几点朱砂色印泥——那正是养心殿特供的八宝印泥，此刻尚未完全凝固。
"这般热闹？"皇帝屈指敲了敲腰间白玉螭龙带钩，目光掠过华妃手中玉簪时，眉间川字纹倏然加深。
安陵容嗅到他襟前沾染的沉水香里，混着丝若有似无的玫瑰脂粉气——正是翊坤宫熏帐常用的方子。
华妃鬓边九尾凤钗的流苏突然缠住曹贵人腕间十八子，翡翠与红宝相撞发出清脆响动。
她顺势踉跄半步，银红斗篷扫过石阶积雪，露出内里绣着金线牡丹的裙裾，"臣妾正欲去寻皇上做主，这安常在竟敢在御花园行厌胜之术！"
沈眉庄突然跪倒在覆着薄冰的青石板上，压裙玉佩撞出清越声响："皇上明鉴，安妹妹晨起便同嫔妾们在宝华殿为太后抄经祈福。"她袖中滑落半截杏黄笺纸，正是今晨从经幡上撕下的残页，朱砂写就的"福"字被雪水洇得模糊。
皇帝俯身拾起经幡时，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正巧压住"宝华殿印"的篆字。
安陵容瞥见他掌心有道新愈的伤痕，结着暗红的痂——与前世她在冷宫听闻皇帝试箭受伤的日子竟重合了。
"这玉簪..."皇帝突然用两指捏起簪身，对着宫灯转动。
羊脂玉在光影里透出絮状纹路，簪尾处并蒂莲的莲房位置，赫然刻着极小的"贞顺"二字——正是先帝赐给年府老太君的诰命簪。
甄嬛突然轻呼："嫔妾瞧着这雕工倒像是苏州顾家的手艺。"她发间碧玺蜻蜓坠子随着抬头动作轻晃，折射的光斑正巧落在玉簪的莲纹凹陷处，"顾家匠人最喜在花蕊处藏个'顾'字，皇上可要细看？"
华妃丹蔻掐进掌心，嵌珠护甲在貂毛领上刮出细丝。
曹贵人突然膝行两步，十八子手串撞在石阶上迸开几颗翡翠珠子："奴婢该死！
今晨路过撷芳殿时，似乎瞧见..."她突然噤声，颤抖的指尖指向淳儿腰间晃动的鎏金银香球。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亭角铜铃，安陵容忽觉耳后一凉。
那支被华妃掷落的素银簪正巧卡在石缝间，簪尾缠着的蜜水丝线在雪光里泛着晶亮——线头延伸的方向，赫然指向假山后宝鹊藏身的阴影。
"够了。"皇帝突然将玉簪掷回漆盘，羊脂玉与描金漆面相击发出空响。
他转身时氅衣扫翻石案上的青玉香炉，灰烬里未燃尽的金箔经幡被风卷起，正巧贴上曹贵人发颤的唇。
安陵容盯着那片金箔上残缺的"魇"字，忽然想起今晨宝鹊说内务府新送来的金箔纸带着松烟味——而眼前这片边缘焦黑的，分明是混了硫磺的宫制香炭灼烧的痕迹。
华妃突然扶着额角娇呼："臣妾头痛..."镶玉护甲有意无意扯开斗篷系带，露出颈间挂着金镶红宝项圈。
那项圈暗扣处垂着的珍珠流苏里，混着颗雕成骷髅状的东珠——正是前世安陵容在冷宫砖缝里抠出来的那颗。
皇帝伸手欲扶时，指尖在离华妃腕间半寸处骤停。
他腕上缠着的伽楠香珠突然绷断，乌木珠子滚落在积雪里，正巧拼出个残缺的"年"字。
安陵容看见他瞳孔骤缩，那是前世他得知年羹尧私铸钱币时的神情。
"皇上..."安陵容忽然抬眸，蓄了许久的泪恰到好处地坠在腮边。
她故意让泪水划过晨起时用茉莉粉敷过的颧骨，在雪光里留下道莹亮的痕迹——前世皇帝最怜惜甄嬛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
假山后传来声猫叫，宝鹊提着的羊角灯忽明忽灭。
皇帝目光在安陵容与华妃之间游移，最终停在沈眉庄跪得发青的膝盖上。
他腰间玉佩突然撞上石柱，龙纹佩与螭虎佩相击的声响，惊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暮色彻底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安陵容瞥见曹贵人正在悄悄系紧袖中杏色香囊。
那香囊收口的梅花结散开半截，露出内里胭脂色穗子的末端——分明缀着颗刻有"翊坤"小字的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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