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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怔忡间，忽觉周身寒意更甚，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她的思绪。她紧了紧身上披风，转身回了延禧宫。
延禧宫东暖阁的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安陵容靠在青缎引枕上，望着菱花窗外纷扬的雪粒子将六棱宫灯染成毛茸茸的光晕。
蓝田玉镯浸过药汁的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她摩挲着腕间冰凉的触感，恍惚又见前世慎刑司青砖地上蜿蜒的血痕。
"陵容！"
珠帘被金丝缠枝银钩卷起，甄嬛裹着胭脂红羽缎斗篷闯进来，发间红梅簪子沾着碎雪。
沈眉庄紧随其后，怀里抱着鎏金珐琅手炉，葱绿锦缎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细雪簌簌。
"快让我瞧瞧。"甄嬛解了斗篷便去握安陵容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青紫勒痕时微微一颤，"华妃当真是疯了，竟在玉镯内壁涂夹竹桃汁子。
这毒液遇热渗入肌理，若不是你今日故意用暖炉烘烤......"
沈眉庄将手炉搁在紫檀炕几上，素来端庄的眉眼凝着寒霜："皇后娘娘赏的迦南香亦有蹊跷，太医院方才验出苦杏仁与曼陀罗花粉。
这两味药与安妹妹素日服用的养荣丸相冲，若非发现及时......"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淳儿抱着描金漆盒跑进来，藕荷色夹袄领口镶着白狐毛，发间珍珠流苏随着蹦跳叮咚作响："安姐姐快尝尝这个！
我央小厨房做了牛乳菱粉香糕，浇了玫瑰卤子的！"
漆盒揭开时甜香四溢，八瓣莲花状的点心还冒着热气。
淳儿拈起一块递到安陵容唇边，杏眼弯成月牙："额娘说心里苦就多吃甜的，这玫瑰卤子是用晨露调的，我攒了三个月呢。"
安陵容望着糕点上晶莹的糖霜，忽想起前世淳儿溺毙时手里攥着的，正是半块浸透池水的芙蓉糕。
她接过糕点时指尖发颤，牛乳的温热透过薄胎瓷传到掌心："多谢淳妹妹。"
"咱们姐妹何须言谢。"甄嬛将鎏金香球投入炭盆，迦南香化作青烟袅袅升起，"今日之事倒让我看清了，这宫里魑魅魍魉惯会借刀杀人。
华妃指使周宁海在玉镯做手脚，皇后又借调香下毒，若不是陵容早有防备......"
沈眉庄用银签拨亮烛芯，跃动的火光在她眼中凝成两点寒星："既知她们要借安妹妹体弱之症做文章，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太医院刘畚曾欠我父亲人情，可让他明日来请平安脉时......"
窗外忽传来苏培盛尖细的唱喏，明黄仪仗映着雪光停在月洞门前。
皇帝踏着青玉阶进来时，肩头落雪在暖阁里融成细密的水珠，目光扫过案上漆盒时微微一顿："朕记得淳常在最爱蟹粉酥。"
"皇上万安。"众女慌忙行礼，淳儿藏在沈眉庄身后偷瞄漆盒，发间珍珠磕在沈眉庄的翡翠步摇上叮咚作响。
皇帝眼底浮起些许笑意，伸手虚扶安陵容："脸色这般苍白，刘太医开的补药可按时用了？"
安陵容垂眸盯着皇帝龙袍下摆的金线夔纹，前世这袭明黄曾裹着鸩酒白绫来送她上路。
此刻那双手扶在她肘间，温度透过云锦传到肌肤，却比淳儿给的牛乳糕还要冷上三分："劳皇上挂心，姐妹们送来的补品极好。"
"朕已命内务府重制了你的绿头牌。"皇帝抚着翡翠扳指，目光扫过甄嬛发间红梅，"景仁宫送来的东西都扔了吧，明日让造办处用暹罗进贡的沉香木，给你新雕个驱邪避毒的香匣。"
宝鹃奉茶时手抖得厉害，雨过天青盏里的君山银针洒出几滴。
安陵容望着茶汤中沉浮的嫩芽，想起前世皇后赏的碧螺春里，也飘着这样翠生生的毒芽。
她接过茶盏轻抿，舌尖苦味蔓延到心口："皇上厚爱，嫔妾惶恐。"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雪光映着皇帝仪仗渐行渐远。
淳儿倚着沈眉庄打瞌睡，发间珍珠压出浅浅红痕。
甄嬛忽然握住安陵容的手，凤仙花染的指甲掐进掌心："今日在景仁宫东角门......"
安陵容指尖轻点炕几，蘸着茶汤画出夕颜花纹路。
水痕映着烛光蜿蜒如毒蛇，渐渐与六角宫灯投在窗纸上的影子重合。
甄嬛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晃动的灯影——那纹路分明与碎玉轩前日出现的匿名密信上，用来包裹毒粉的桑皮纸印记一模一样。
沈眉庄突然轻笑出声，将牛乳糕掰成四瓣："说来咱们四人入宫至今，倒还未曾......"话音未落，景仁宫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惊起寒鸦掠过琉璃瓦，抖落的积雪砸在窗棂上簌簌作响。
景仁宫的钟声穿透风雪而来，惊得炭盆里爆开几粒火星。
安陵容望着茶汤里破碎的夕颜花倒影，突然嗅到红梅香雾里混着极淡的苦杏仁味——正是前世齐妃命人勒死她的那夜，景仁宫佛堂飘来的香气。
"咱们就在这香案前结拜如何？"甄嬛忽然摘下鬓边红梅，簪进鎏金狻猊香炉的兽口。
梅瓣沾着细雪落在沉香木上，顷刻被青烟吞没，"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沈眉庄解下腰间羊脂玉佩压在香案，玉佩上"庄"字暗纹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我幼时体弱，爹爹特请高僧开光的护身符。"淳儿忙不迭褪下腕间珊瑚珠串，绯色珠子滚在青砖地上，发出玉碎般的脆响："这个！
这是额娘给的及笄礼！"
安陵容指尖抚过蓝田玉镯的暗纹，忽然扬手将药浸的玉镯掷进炭盆。
翡翠在烈火中炸开细纹，幽蓝毒烟腾起时，她抽出素帕裹住甄嬛刚摘下的夕颜花："陵容身无长物，唯有这方浸过百草霜的帕子，愿为姐妹们试毒。"
四双手交叠在香案之上，沉香木的暖香裹着炭火气钻进衣袖。
安陵容数着更漏滴答声，恍惚又见前世碎玉轩那方染血的帕子——彼时甄嬛小产，正是用这样的素帕包着麝香珠来质问她。
"皇天在上......"淳儿清脆的嗓音被窗外呼啸的北风卷碎。
安陵容望着沈眉庄玉佩上映出的扭曲烛影，忽然发现香炉底座积着层薄灰——那分明是暹罗沉香燃尽的香屑，可皇帝说要明日才赐下此物。
珠帘忽被夜风掀起，苏培盛捧着明黄卷轴立在月洞门前，肩头积雪被宫灯映成血色。
他身后小太监提着盏绘有夕颜花的琉璃灯，花影投在青砖地上，正与安陵容茶汤里的纹路严丝合缝。
"皇后娘娘听闻四位小主情谊深厚，特赐坤宁宫夜赏绿梅。"苏培盛展开懿旨时，袖口龙涎香混着雪水气息扑面而来。
安陵容盯着他衣摆处几点暗红，那颜色像极了她前世咬破舌尖吐在冷宫墙上的血沫。
甄嬛接过懿旨的手指微微发白，绢帛上金线绣的凤尾纹刺痛了安陵容的眼。
沈眉庄突然轻咳一声，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香案上那撮暹罗香灰扫进羊脂玉佩的云纹凹槽。
"这雪下得蹊跷。"安陵容伸手接住一片六棱冰晶，看着它在掌心化作带灰的水渍，"正月里不该有夹竹桃开，可方才淳妹妹的玫瑰卤子......"
淳儿正踮脚去够窗棂上的冰凌，闻言歪着头笑："安姐姐说什么呢？
玫瑰卤子要配着牛乳糕才香甜。"她发间珍珠流苏扫过香案，几粒香灰沾在珊瑚珠串上，竟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更漏滴答声里，景仁宫方向又传来三声闷响。
安陵容看着铜盆中渐渐熄灭的炭火，突然发现甄嬛方才掷入的红梅竟在灰烬里开出朵完整的夕颜花——那花瓣边缘的锯齿状纹路，与匿名密信上的毒粉包分毫不差。
"起驾吧。"苏培盛尖细的嗓音割裂了满室暗涌。
安陵容扶正鬓边素银簪子时，指尖触到簪头暗藏的银针。
针尖淬着的孔雀胆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那是她今晨从皇后赏的迦南香珠里悄悄萃出的毒。
风雪裹着绿梅冷香扑进暖阁，安陵容望着坤宁宫方向蜿蜒的宫灯，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皇后凤袍上金线绣的牡丹，也是这样在雪夜里绽开带毒的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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