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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驿站的马厩起火。有官兵凶狠的叫嚣传来。李业大惊，瞟我一眼，吩咐道，好好保护梅妃娘娘。我惭愧的眼神追上之时，只看到他举剑的一个侧影。那轮廓显得巍峨无比。
我在驿站的大门以内。李业在驿站的大门以外。官兵的刀，明晃晃。一刀挥起，一道寒光，一道血光。短短的时间，空地上尸首横陈，场面如同狰狞的阿鼻地狱。
常喜从后面按住我的肩，示意我不要惊慌。我回头看见他牵强的笑颜。再回头，我看到李业的前胸后背出现刀伤。
几名手下护着他，退入驿站。
天色渐渐亮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每逢七月十五，我都会觉得自己看见了常喜。幼年的他，隔着门缝对我笑，他说，采苹，等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伸出手，却接不到，成年的他，摇摇下坠的身体。
我喊他，常喜哥哥。
他说，是应当和薛王在一起的。
我承认我是倔强的女子。尽管那一天，常喜为了我，替李业挡住飞来的毒箭，他替他死，他希望我能受李业的照顾，不再孤独，不再凄苦。诸如此类的话，都是李业说的，他说，常喜是这个意思，一定是这样，他用心良苦。他说，苹儿，你不要再执迷。
可是，李业，我最想听到的称呼，不是苹儿，是梅儿。
除了他，无人能给。
而那个时候，安史之乱已平息。李隆基从蜀中返长安，卸下朝政，被尊为太上皇，一直闲居兴庆宫。我常常梦见他，如我这般消瘦，苍老。我常梦见我们相拥而泣。
而那个时候，我是李业的妻子。隐居乡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尽管我仍心心念念我的长安，我的皇城，我的阳东宫，可我不忍心辜负了李业。
而那个时候，李业又何尝不明白。
他说，我再是不愿放手，却终究要放。他说，我已向宫里的人报告了你的行踪，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
这些年，也够了。
我泣不成声。拉着他的手。可是，这一次，我辜负了一生的男子，坚决的，送我走出了这片山林。
一树一树的梅花，开至荼蘼。
当我再次看到李隆基，从他满眼的泪光里，我看到疲惫的自己。他的鬓角生出华发。而我，额上有隐约的皱纹。
他问，你，还好吗？
我点头。
他仰面望着苍蓝的天，开始吟诵当年我呈给他的《楼东赋》。他说，你可还记得？当年，为了你这一阙赋词，我忧伤萦积于怀，杨妃看我愁眉不展，说你惑乱君心，要治你的罪，我为了替你开脱，只好说，这样不知所云的词赋，岂能扰乱堂堂一国之君。梅儿，那时，我已经知错。你能否原谅我？
我想说，是的，可以，却发现，眼前的人事忽然淡去了色彩。白玉笛，惊鸿舞，楼东赋，还有，他的梅儿，都不过尔尔了。
终于明白，原来，这乱世的风波，给我们的是一场疏离又残破的结局。
我咳嗽几声，锦帕里留下几点殷红。李隆基心疼的凝神看着我，我淡笑，这已经是我开始咳血的第三个月了。
我的身和心，一直都在提醒我，我累了。
【江南烟雨故里路】
展白踏上回乡的路时也未曾想过，会遇上这样一个女子。
三月的天气，柳州城内早已溢满春色。那天，蓝得清澈干净，翠绿的杨柳低垂下来，随着暖熏和煦的风微摆。展白坐在马背上一路慢骑，欣赏起这春色。
待想起打马赶路时，眼角里却多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勒马停步，转过头细看却见一位明朗少女托腮凝神坐在沧玉湖旁，螓首蛾眉，发若流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右手里亦是一块明黄色的细绢帕在指尖转悠，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展白看得入神，任是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都未曾听到半分，等意识到危险，急忙打马让道却依旧慢了半分，连人带马都被那抹疾驰而去的白色身影撞了一下，展白还未反应过来，身下受了惊吓的马忽地前蹄腾空起来，在空中乱蹬，嗷嗷嘶叫。
展白猛地拉紧缰绳，好一会才将它稳下来，再回头时耳边却听到一连串清脆的笑声，犹如铃铛般悦耳动听。
那女子倒是不含蓄，直冲着展白笑，脚边的那柄二十四骨油伞已被她拿在手里，展白的脸微微一红，想要问姑娘为何笑，倒始终不好意思开口，却是那温婉活泼的女子先开了口，她说，我叫素灵，不知工资可否告知你的名字？
展白的心突地一跳，难掩欣喜，唇角微微上扬，说，我叫展白。
春入眉心，断岸垂柳扁舟，这景酝了展白满腔话语，却还未等他再问一句，那女子竟是莞尔一笑转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垂杨那是相思树】
会来柳州城，不过是因了那一纸公文。
展白倒是未曾想过求取功名，去考科举也不过是应了亡父的心愿，哪知自己尽是这般的成才，书未曾看完一半却无端端中了个榜眼，金科玉律下断不得违命，再加上世交程老爷的推举，圣上便钦点他下柳州上任知府之位。
天性淡薄的他，硬是推了那些繁文缛节，不坐轿不放鞭炮也不带足人马，就这样一个人悠悠地踏上柳州城的路途。他一心想任满三年，辞官恢复自由身，却恰恰在这时他遇了她。
展白趁还未到上任期，让师爷带着他在柳州城内到处视察。可走过了每一座桥，吃遍了每一家客栈，甚至连晚上听戏的戏场都未放过，整整三日，师爷的脚底都磨出了泡，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而展白满心满里都在想，要如何才能再遇见那日的女子。
三日后，展白风光上任。
傍晚的时候，他让师爷备了礼，去程家拜见程老爷。
大厅里，程老爷双目炯炯有神，盯着眼前一袭白袍俊逸的展白说，贤侄现已立业，半年前老夫曾与你提过的事，不知贤侄考虑得如何？
展白的心一凛，程老爷半年前曾暗示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当时的他只拿男子还未立业不曾考虑这事的理由来搪塞，而如今来柳州城也有他的一份功，这次要如何推脱？正待不知如何回答时，碧翠珠帘忽地被掀起，一句脆声声地“爹”唤出，展白全身一震，忙地转头去，竟是那抹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展白猛的一拍头，自己尽是这样的糊涂，明明知晓她的名字，却没想过问一下身旁的师爷，是谁家的女子。
两人的眼神相撞，微微讶异，却各自转而心领神会。庭院里花草清香扑鼻，素灵眨眨眼俏皮的问一句，公子，可否带素灵去街上游玩？
展白颌首点头，却在心里道一句，垂柳那是相思树。
身后的程老爷，抚须点头，凛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光芒。
【谁将绿鬓斗霜华】
这日子再好不过如此。
清早，展白升堂前素灵会带着亲手做的糕点来府衙，替他更衣理鬓发束衣冠。他忙时，她在庭院里摆弄花花草草，他闲暇时便一起出去游湖。偶尔一道回程府，程老爷亦是笑容满面，柳州城知府与程家千金的绝好姻缘，已是城内人尽皆知的事。
可素灵的面上却渐渐浮了层忧伤之色，展白伏案批阅公文时，她有时呆呆的坐在一旁托腮凝视他，眼里尽是落寂。偶尔对上展白询问的眼神，她也慌忙躲开，展白只道是天天清早来府衙送糕点累了而已。
有一日，素灵粘在展白身边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展白一笑，随口道，因为你是素灵啊。
素灵的心头一震，咬了咬唇没有说话。第二日清早，展白的房门口多了一封信，匿名的。里面只有一行字，若不想终身后悔，请查一查柳州城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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