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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这次去趟美国把腿也给弄折了,要是再失业,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的话说得轻巧,只是手放在腿上,脸上的表情黯淡。这几天躺在床上,仿佛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冷汗连连地在夜里醒来,挣扎着下床,却啪地狠狠摔在地上,头晕目眩地盯着旁边的拐杖,浑身冰冷。
“走不动我就背你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可仅限于康复期间,你可别给我偷懒,赶紧好起来。”听不得他的泄气话,她干脆跪坐在床上,按摩他僵硬的肩膀。
“那要是以后都走不动了,你是不是背我一辈子?”他的声音有点小,似是无心地问出口。
“呸呸呸,说什么傻话呢……”她当他是个小孩子一样教训着,手下的动作没停。
他只是微笑着闭上眼睛,身子软软地往她身上靠,“我有点饿了。”她身上有淡淡而绵软的身体乳液的味道,仿佛有安神的作用。
“那咱叫外卖好了……”刚才在那餐厅只吃了三分饱,被他一惊一吓地都已经消化殆尽了。
“要喝你煮的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疲倦的鼻音。其实这阵子都睡得不好,整天躺着,大半个身子动弹不得酸麻胀痛。
“你这里有米吗?”他家的厨房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哪来的米下锅煮粥啊?一边想一边低头问他,却不料他的头歪在她胸前,竟然睡着了。眼皮底下,那乌黑浓密的长睫毛低垂,如扇子一般铺展开来,安逸恬静,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总觉得,心里也有一部分软得不似属于自己的了。她笑,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他的厨房不大,却是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厨具一应俱全。翻箱倒柜地找米,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她没用电饭煲而是用砂锅,想着他可能没胃口,干脆不放配料,细火慢熬直至一粒粒米都细腻融软,入口即融。
煮好粥端进卧室时吓了一大跳,李汐蜷缩着身子,呼吸粗重,一脑门的汗,眉头隐忍地皱着。床单起了皱,可能是刚才疼的时候不自觉地撕扯着。她急着抽旁边的纸巾去擦他的汗,“要不,咱让医生过来……”
他摇摇头,抬起眼睛说,“我要喝粥……”执拗得像个小孩似的,让人无可奈何。她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只是想起上次他去她家回来时烧得不醒人事的样子,犹有后怕,想了想,给他吃了包里备用的阿司匹林。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吃过粥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仍然冒冷汗,她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她怕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已经是小心翼翼了,没想到他还是闷哼了一声,也没醒,只是皱着眉头。脱了衣服,她这才看清楚他手肘上的一大片擦伤,已经结痂了,一片红,只是伤口有些骇人。她的眉紧紧拧着,摔在浴室里头能有这么大面积的擦伤?
厨房的玻璃窗正对着下面的一大片绿地,埋在地里的射灯向上射,迷离炫彩流溢。她一边洗碗一边想,明天得去市场宰几只白鸽炖汤才行,径自窃喜明天幸好是星期六,幸好伟大的Vincent同志不再没完没了地纠缠于项目。李二,就让容姑娘好好给你补补,骨裂也不是个小事儿,得赶快好起来。
只是没想到他的情况会这么严重,待她到厨房收拾完东西回来还没进门口就已经听到声响了。他的喘息声已经越来越重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间有明显的哮鸣音,侧着身子伸手拉出床头柜,脸上的表情揪紧,颤抖着从那一瓶瓶药中翻着,她跑上去,急问,“哪一瓶?”倒没有手足无措,只是没遇上过这种情况还是害怕。
后面有人轻呼了一声,“Martin.”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扯开了,宋绍雨扶着李汐坐起靠在她身上,一手拿着药往他喉间喷,一手给他顺气。她愣愣地在一旁看着他用尽力气呼吸的样子,浑身发麻,连眨眼也费尽力气,脑袋一片空白。
李汐的呼吸平静顺畅渐渐后,宋绍雨才得空打了个电话,医生火速赶到,连许俊衡和连瑞凯都同时到了。医生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慎重起见还是建议送已经昏睡过去的李汐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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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达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偌大的住院楼寂静得让人发寒,十五楼更是只有一两个病房有病人住着,以致于她几乎有错觉,觉得连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也能听见。
“阿司匹林这些退热止痛药会引起哮喘发作,李先生本身患有哮喘,以后家属要慎重使用这类药物……”医生在办公室里声声叮嘱着,容意的耳朵还在嗡嗡地作响,似是听得不真实。他从来没和她说过哮喘什么的,他只是讨厌花,不爱亲近动物,夜里睡着偶尔咳个不停……她想起在日本的时候半夜里他自己一个呆在浴室里浓重的喘息声,一切的一切串联成一块,塞满了她的脑袋。在人前他从来都掩饰得很好,从未有过半点异样,她只是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她从来不上心。
她没听完就静静地退出办公室了,是不知道以什么的身份站在里面,他的亲属?挚友?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人根本一无所知,仿佛又回到她第一次和他到医院的时候,除了他的名字,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呢?还是一样。
走廊的壁灯灯光温和,米白色的地砖上有模糊的人影。转角处有人在小声细语,声音不大,容意走到贴近墙角的一步却是听得很清晰。
“里边那位到底是什么人物?院长这三更半夜还亲自来一趟?”
“你没见着大半个月前他过来时的阵势,那才叫人惊讶。也是三更半夜的,从机场直接用军用飞机送过来楼顶的,市里的几个专家教授,手术操刀的一把手都第一时间赶过来了。第二天更是了不得,上面的骨科权威都过来了,把这围的水泄不通的,看着还以为是上面开会似的。”
“是什么回事啊?”
“不知道,听随着护士长过去的两个护士说,可能是在哪里登山遇险了吧,是完全性骨折,看X光片上,像是被折断的火柴棍一样。还是开放性的,外露骨头混着血和雪水跟支架粘连在一块,手术时打了四根钢钉内固定呢……”
“你说有钱人是不是怪毛病特别多,冰天雪地的还登山?再说,他那右腿要是在雪地里头冻坏了,怕是要截肢的吧。”
“做完手术的那几晚,整宿整宿地抽,那么冷的天,疼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换了好几次呢……”
她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脑子里回旋着:火柴棍是什么样儿?四根钢钉打进骨头里面是什么概念?良久才扶着墙,觉得有点心悸,心艰难地跳动着,把另一只手扶着胸口,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仿佛时间也随着凝结不流。
第57章
医院的走廊又长又空旷,墙上一盏盏款式简约的壁灯排列延伸开去,他的病房就在最末端。灯光很柔和,走廊也有暖气管道,但她就是觉得冷,像是小时候冬天摸黑起床上山,四肢僵硬地摆动,一步步艰难地挪着,用尽力气也走不到头。
真的是太远了,明明知道门在前面却无力到达,最后还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没有松一口气,很想蜷缩着把自己包裹起来。她低头看着干净得几乎反光的地面,一双鞋映入眼帘。
“他没看到你和杨勉在一起。”开口的是许俊恒,额角还有汗珠,大冷天,连外套都脱了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平时一贯散漫的声音有点沉重沙哑,其实他和李汐一样,平时虽然没句正经,一旦真有事发生时倒镇定自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容意只颤了颤,也没抬头,一动不动,似是完全没有反应。
“他在美国打不通你电话时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公司里的事情才刚有点眉目,可他二话没说就要回来,瑞凯沉着脸一声不吭,连绍雨也觉得他不可理喻。这个项目说大不大,却是堵住业界最近对MRG的质疑的有力一枪……”
“最后还是我陪着他回来的,到N市的时候暴雪已经纷纷扬扬了。可见度太低了,山区地形复杂,风雪又大,没办法保证机身的稳定,即使是救援队伍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无能为力。操控直升机的机师参加过地震时的救灾工作,连他都说这样的天气没办法进山区。可他硬是让飞机师把飞机降落在镇上小学的操场上,要徒步进山……你说李二是不是傻子,拖着僵硬的腿去走连正常人也不好走的路,同行里临时找来的几个N市部队里的人都劝他回去,可他愣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进去……他摔下去的时候,我们都无能为力,那坡太陡了,盖在上面的厚雪结了冰,承受不住重量一整块脱落,一行人都摔得七零八落。我站起来时看见他跪在下面就知道是出事了……他还坚持要继续走,可勉强站起来时右腿连着支架都已经变形不着地了,那有经验的士兵一看就说肯定是骨折了……我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伤,也不敢再让他走下去了……”他停顿了良久才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已经带了点激动,深深换了口气。
“我那时也是急疯了,这辈子没说过这么伤哥们儿的话,我对他吼着说,要按他的速度走下去,你在里面都已经冻僵了,再说现在把腿给摔折了,还要人家背你进去不成……我和李二穿着开裆裤露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也经历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就没见过他能这样……揪着自己的右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垂着眼睑,雪打了一脸也不抬手抹去,多少次一群哥们儿就开玩笑说等着看李二什么时候能受挫自卑一回来看看,可当真见着了,却不忍心再看下去……”最后大队人马要继续往山里走时,李汐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臂,似是隐忍着某种难耐的痛楚,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的声音又渐渐低沉,走廊空旷,偌大的空间似有回音,只回荡于她的耳里。她依旧垂头看地,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平好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似的。
尖锐的高跟鞋混杂着皮鞋落地声渐近,划破了平静。“医生说他退了热,但肺部有杂音,还是留院观察几天稳当一点。”连瑞凯手插在裤袋里,表情清冷。
“那我们还是先走吧,待会儿他醒了要发现一群人在这儿围着,免不了又要发顿脾气。我过去院长那打声招呼,省得又传些细细碎碎的回去让那边担心。”那边自然是指李家,许俊恒已经平伏了对容意说话时的情绪波动,也不多说就走去电梯了。
“好好看着他。”连瑞凯迈开步子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带着丝叹息声。走了几步见宋绍雨没上来又回头唤了声,宋绍雨只是站在容意面前,也没低头去看她。
“当初我只觉得你对他而言是想要而得不到手的玩具,所以才会分外上心。可现在才发现了,你们之间的付出从来就不对等。我不知道你和单家那上门女婿有过什么瓜葛,只是不想看到Martin受伤。你和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也远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你和他在一起有没有想过自己适不适合他?”
她说完后看着护士走进李汐病房,想了想,终究没有走过去。
她依然坐着,直到走廊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缓慢而艰难。像是攒足了力气才扶着椅子站起来走过去,她从来都没觉得走一小段路会这么累,那时候年轻,追着杨勉跑过一个又一个山头都没有这么累,那时是痛快,而现在却像是把气都憋在胸口又宣泄不出来。
锁咔嚓地扭开了,拉开的门缝透出壁灯昏黄的剪影,笔直而狭窄。她远远看着睡在床上的人,很安静,胸膛缓缓起伏,长长的输液管延伸到手背上。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她有种错觉,似乎能听到那一滴滴的透明液体缓缓滑进他的血管,带着凉意和轻微的疼痛。
缓缓走过去,病床旁边有椅子,她却径自坐在床边。因为输液的关系,针扎着的那只手背上的血管有点肿,她用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按摩着。可能被子有轻微消毒药水的味道,他的眉头还皱了皱。
记得她有次去医院陪同事看病,他开车去接她,她一上车他立刻就皱了眉。她开玩笑说他比狗鼻子还要厉害,八卦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敏感,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他淡淡地说就是讨厌。他有哮喘,不能靠近鲜花猫狗,他也说是讨厌罢了。待在他身边,他不舒服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疼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说,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地自容,只把他的好当作理所当然,掩着耳朵忽略某些细微的感觉,只觉得这样是最好的,不远不近,即使分开了也不至于呼天抢地,人生无光。可却不是这样的,一段感情的发展从来就不曾控制在手里,她也没那个境界到达收放自如。
他微微咧开唇,她拿着棉花沾了点热水湿润他干燥的双唇。似乎感受到凉意,眼睫毛轻轻颤动,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朦胧睡眼还带着茫然。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忙着检查了下他手背的针口,正要按铃叫护士就被他按住了手,疲惫地笑笑哑声示意她说,“把床升起来,再躺下去,腰都没知觉了。”整条右腿被石膏固定着不能动,他也不能翻身,贴着床的部位一阵阵发麻。
闻言她把床升起来让他半躺半坐着,又拿过一只枕头垫在他背部,双手揉捏着两侧绷紧的肌肉,他皱眉忍着却没有吭声。
床侧的不知名仪器发回幽暗的蓝光,她的眼睛只聚焦在那圈低调的光晕上。房间里寂静得几乎连药水滴落的声音都在放大,按了好久才开口说,“大雪封山那晚,我把手机落在姑妈家了,是杨勉送我回家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声音平静,却是带着一丝丝涟漪,不经意地震颤在心。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你去过我家……”
他扯了扯嘴角,还带着疲倦的脸上的微笑黯淡,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是去过了,没去到而已。”坐在雪地上的无力感模模糊糊地又涌上心头,他是真的很想走下去的,无奈力不从心,终究是没去到。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刺痛眼睛,雪盲。的确不甘心只能远远地看着,但纵使心有不甘,却是无能为力。
“到了,早就到了……”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憋紧了气,忍住胸膛的抽搐。也许是早就到了,他在大街上捡起哭得不能自己的她时,他一次又一次扶着墙上七楼时,他嬉皮笑脸地蹭饭时,只有她自己一个懵然不知,原来是早就有这样一个人住在心里了。当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锈蚀的心不会再因为谁而心痛时,原来早就已经抓着他不能放手了。“记得你说过,喜欢我是因为傻。你是傻瓜,才会千里迢迢攀山涉水去找我,摔断了腿也一声不吭……我更傻,不愿意承认已经爱上了一个傻瓜。”她总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事后已经能收放自如了,却还是没有办法。
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盯着她隐忍的脸,仿佛回到第一次看着她哭的时候,就蹲在楼道里抱着膝盖,也不哭出声来,抽泣着,像只被人遗弃在角落里独自舔伤的小猫。其实她哭的时候真的丑,又不是小女人盈盈点点带着妩媚的梨花带雨,却是不经意地拨动了心弦,那轻轻的震动久久不散。
“要哭就哭出来,本来就不漂亮,哭着就更难看了。”他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摸着她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我就是这样,哭的时候丑,笑的时候傻……”她闷闷不乐自暴自弃地说。
“谁让我就爱你个傻样儿……”他笑得无可奈何,何永晴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一个让痛着,恨着,爱得无可奈何的人。你很想抽身离开的,却还是巴巴地掉头回来。
“我欠你的太多了……”如宋绍雨说的一样,她和他从来就不对等,所以受伤的总是他。她拥有的东西不多,能给的更少,所以他付出的多得到的回应却少,一开始对他就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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