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赤裸裸的恐惧。
不像女人的死,还可以给人以一种啧啧叹奇的旁观心态,稀释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
屠一鸿看着男人那张僵硬的、青白的脸,一瞬间,仿佛很多张脸都叠在上面,恍恍惚惚地闪过,她渐渐回忆起很多类似于他这样的人。
一开始是很平常的,在销毁掉手头的所有与零启计划相关的资料后,她独自离开世界生命收容所,从南洋一路流浪到北海边境,跨越了大半个大陆,终于追踪到了屠启的新的联系方式。
她按照那个号码打给屠启,一开始电话里的声音很惊讶,而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你想来找我就来吧。”电话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在这个地方。”不一会儿,号码发送了一个地址过来。
她认真地记下地址,战前难民遗址三号驻地,紧接着又打给屠启,然而这次号码变成了空号。
没有别的线索了,她只好按照这个可疑的地址追踪过去。
在路经北海边境森林的途中,她遭遇了一伙在野外横行霸道的劫匪,子弹用尽后,她被逼到河滩边上,不断后退。
那是初冬,她双膝浸没入水中,冷的瑟瑟发抖,一队北海特遣部队恰好经过,将她救了下来。
她被重新带到了之前路过的地方——北海南部113号难民营,距离本来的目的地又远了三公里,她的时间有限,于是她向这里的护士请求面见这里的话事人。
见到萧衍的第一面,是在那间狭窄的办公室里,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冻伤的膝盖和小腿还没好完全。
“您好,我想请求提前出院,这是我的申请令。”
她一步步挪到办公桌前,递出那份字迹工整的文件。
萧衍坐在沙发上,二郎腿高高地翘在桌上,他放下手中的报告,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嗤笑一声。
她心神慌乱了一下,潜意识里不敢去思考这样的反应背后意味着什么,只是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段时间,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我……”
“你可以爬着去。”
她表情僵硬了一下,心中好像有什么薄透的东西轻轻碎掉了,她慢慢地回过神来。
“您好,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说,待不住就死外面去,听不懂人话吗,瘸子?”
那两个字出现的一瞬间,她的心猛然狂跳起来,泵出冰凉的血液在身体里艰难流通,寒冰般堵塞所有的思绪。
那些针对她的身体的恶意,从回忆里拉出无数的丝线,将这一点再次连接,她的人生像是被这张结结实实的网捕住永远不得超脱其中。
生动,具体,鲜活,就在她的前面,极富冲击力,咧着血淋淋的大嘴呲呲地嘲笑着,口中不断涌出黑漆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织出无数黑线布满了整个世界。
不断提醒着她,她是羸弱的、次等的、失败的。
高筑的自尊心在一点点崩坏,她的任何撕心裂肺的挣扎,都像是在对那些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的人调情。
一种讨巧的小手段。
要被当做人看待吗?可以的,要么先跪在脚边微笑,要么就不管不顾地发疯,然后把你架在火上烧死。
毕竟你太弱了啊,能怎么反抗呢?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纤细手腕上的青筋微微崩起,能够使出的力气只有非常可爱的一点点,明确这一点的一瞬间,她顿时被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包围。
对她终生将受困于这样一具羸弱的身体的恐惧。
这具病弱的皮囊在颤抖,她感到她的心叹了一口气,低声陈述着:“跪下吧,跪下吧……”
她的耻辱,她对自己时刻不停歇的咒骂,她的痛苦来自于她自身,来自于她的活生生的存在。
难道不是因为这样,眼前这个男人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羞辱她吗?
如果她的拳头硬一点的话;
如果她的身体健壮一点的话;
如果她……
如果她不是个女人的话!
那她就能有尊严地活着。
那才是屠一鸿该有的活法。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要以这具身体所能实现的方式,给他以他带给她的痛苦同等的裁决。
到那时候,她就可以重新踏上征程,带领世界进入新的进化循环。
到那时候,她就可以脱胎换骨,展翅飞翔。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天际浮出一线乳白色的微光,屠一鸿搜出提前藏在衣柜里的武器和行李,装备完毕后,在翻下落地窗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的那具尸体。
他真的不动了。
她放下心来,攀着绳索一点点爬下去。
今夜,她就要一举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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