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耳边的滴水声朦朦胧胧的,周筠只觉得眼皮很重,挣扎着动了一下手,铁链哗啦晃动的声音响起,全身上下的痛楚似乎被这个动作慢慢释放出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刺眼的光让她本能地偏了偏头,大抵牵扯到了伤处,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醒了?”耳边有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头儿,他醒了!”
昏暗的地牢,旁边挂着一盆火,正烧得旺。身下是冰冷的水,一直到腰,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缠着动弹不得。这个地方,周筠有印象,皇宫水牢,之前,他同周潇来过。她看着旁边窜动的火焰,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还在太师府时的场景,她以为,她已经死了。
“嚷嚷什么!”另外一道较为沉的男声响起。
周筠循声看过去,一个稍年长的狱卒从一旁伸着懒腰走出来。目光在周筠身上停留了片刻。只片刻,他便别过了头。
水牢里没有日夜,只有不停跃动的火苗。没有人靠近,有的只是短暂的经过。耳边除了火苗跳动的噼啪声和滴水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息。疼痛、孤寂和寒凉恶臭的腐尸水包裹着她,夜以继日,仿佛没有尽头。
渐渐的,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起来。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还不快叫人去!”他偏头呵道。
“是是是!”小狱卒点头哈腰往外跑。
周筠并不关心他们要去通知谁,只是感觉自己可能快解脱了。进了这种地方,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想要有全尸都难。若是这时候去了,也好。
正这样想着,一盆水迎面浇到脸上,她止不住一个激灵,全身颤抖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窄道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周筠勉强抬眼,魏一宁正站在牢房外。依旧一身品蓝,在暗夜里,颜色倒是鲜亮。
“周公子,许久不见。”
不知他是何意图,周筠轻喘着气,并未应声。几个人朝着她走近,动手解开她手上的锁链。每动一下,肩颈和手臂的伤处便被牵扯疼痛几分。她忍不住咬紧牙,双脚已经麻木不堪,铁锁解开的瞬间,整个身子支撑不住跌坐到水中。伤处彻底被撕扯开,鲜红的血融进水中,倏忽就消散不见了。
她被人架起来,拖着到了牢房外。
魏一宁见周筠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清,低声嘱道:“手脚都轻着些!”
“是。”
他们给她戴上了一顶斗笠面纱,接着架着她往外走,一路行至牢房外,乍地呼吸到新鲜干净的空气,周筠还有些不适应。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裹胸的布条浸满了水,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从前心惊胆战的事,此时,倒也是无所谓了。将近入夏的天气,傍晚正是凉爽的时候。
正阳殿正在修葺,先皇丧期未满,到处挂着白绸,此番境况,新帝登基,改朝换代,才两日未到,便同从前大不一样了。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得厉害,仿佛走不到头。
“魏公公。”小太监见着魏一宁打了一声招呼,接着低声道,“众大人此时正在殿内。”
魏一宁了然,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周筠听见这话,垂下眼眸。
“吱呀。”门被打开,周筠微微抬眼,几位大人正从正殿出来。柳慈也在其中,身着绯服艳丽白鹇纹饰精巧,神情淡然,一如往常。
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上的人时,有一瞬间的讶然。
魏一宁笑着上前低声同几位大人行礼打招呼。
“魏公公。”柳慈应声,声音清朗,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周筠身上。当然,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她身上。在看见那人腰间的香囊时,柳慈的瞳仁猛地一缩,心也不自觉地跳快了好些。
她被侍卫拖架着,戴着面纱,看不出来是谁,似乎才从水牢里出来,下半身还滴沥着污水。肩头的伤处渗着血,鲜红的,滴落在白色大理石板上,很是刺目。
周筠垂眸,这种时候,真的还不如给她一剑来得痛快。她虽然低着头,但余光一直落在他的足靴之上。一直到那声音消失,周筠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请吧,周公子。”魏一宁开口,语气并非嘲讽。在这宫里的时间久了,拜高踩低,是最要不得的。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一切起伏,皆未定。更何况如今正殿里头的人,还是单独召见。
行至殿门前,魏一宁朝后摆了摆手,低声试探道:“陛下,人带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头声音响起:“进。”
声音响起复而落下,外头的人动作利落,不消片刻,周筠已经进了殿内。龙涎香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屋子,冲散了她身上的血腥味。
屋里没有什么声音,带着她进去的人将她放下,拿了斗笠,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她腿脚无力,半身微抬,伏跪于地。她并不打算行礼,就如同陆时化说的,左右横竖都是死,有些规矩,现在也不必守着。
脚步声响起,玄色的袍角出现在视野之中,随之出现的,是金线绣的龙尾。
“啪。”东西被丢到地上发出声响,周筠看过去,一张散开的折子,依稀能看见上头的字。
太师周潇全府,葬身火海。
周筠顾不得身上的伤,伸手去拨平折子,才看清前头的字。
宝宁元年四月廿三丑时三刻,太师府不慎走水,火势渐大,臣等救护不及,太师周潇全府,葬身火海,无一幸免。陛下嘱臣护卫盛京安宁,臣自知罪孽深重,有负圣恩,还望陛下恕罪。臣,自请辞官,还望陛下恩准。
她的手,略微颤抖起来,闭上眼睛,就是在府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卫尉卿的罪己书,写得如何?”谢怀澈居高临下,轻声开口问道。
此时殿内并无旁人,他的声音本就沉,裹着龙涎香的味道,莫名有几分压迫之感。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周筠的回答,垂手提起袍上的龙尾,缓缓半蹲下,同周筠平视。冷白的皮肤,玄色暗沉的龙袍,愈发衬得他森冷。
此时的周筠,眼眶红得厉害,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她的下唇已经咬得发白。虽然早已经知道结果,但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怒目而视,这还是谢怀澈头一回见周筠有这样情绪大恸的时候。太师周潇唯一的儿子,承得向来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他的眼神,从来是淡淡的餍足和厌倦。
谢怀澈突然笑了,正殿回荡着他的轻笑声。周筠视线所及,年轻的新帝轻仰头,眸子深邃漆黑晦暗不明,但眉间尽是掩不住的愉悦,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耸动着。
“你如此耐不住性子,就不怕史书难撰吗?”周筠哑声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
南衙的人光明正大的灭门,周潇在朝中也算是手眼通天,即便如此,还是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仅凭着太师府的防卫,根本不足以同南衙有备而来的大量精锐相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龙椅之上的人在操控。
谢怀澈对上她的眼睛,眼神淡漠又无辜:“要你全家性命的,可不是朕。”
他说着,复而起身,拿起紫檀木桌上的圣旨,提着一端,另一端顺着滚落下去,在她面前展开。
“先帝遗诏。”谢怀澈转过身,将圣旨置于周筠的面前晃了晃,“周潇不死,实在难以向文武百官交代。”
“为什么?”周筠开口。
“为什么?”谢怀澈反问,嘴角带着讥讽,“父皇这是为三弟扫清障碍呢!”
“那为何只留我一个!”周筠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圣旨上的九族两字,语气带着几分迫切地反问,现下的一切,让她厌恶,愤恨,还不如让她死了。
“你若死了,可惜了。”谢怀澈应声。
“你不是想杀陆时化吗?朕,给你这个机会。”
周筠看向谢怀澈,眼里尽是绝望和不解。
谢怀澈将手上的圣旨随意折回桌上,接着又半蹲至周筠面前。他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即便脏了,可还是漂亮。他头一回见周筠时,便觉得那张脸,生在一个男子身上,有些可惜了。
“朝堂现如今沉疴已久,积重难返。朕,需要一把刀,一把尖刀。”
“你可愿意?”
周筠沉思片刻,对上谢怀澈的眼睛,她想看看他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不急,朕,给你一刻钟。”
周潇在朝中多年,党羽众多,如今猝然离世,她留下,一是为了试探,二应当是要看看还有哪些人能留。她不能死,但若是拒绝谢怀澈,也不会活得太舒意。她蓦然想到了在水牢的日夜。
“我不死,你又如何同文武百官交代?”周筠咬着牙,反问道。
谢怀澈笑了:“朕,提拔太常寺少卿周毅之子周罄竹,需要向文武百官交代什么?”
原是早就安排好了,周筠扯出一抹苦笑:“你想要我做什么?”
“南衙权势滔天,朝中,已无人相抗,朕会封你为北司指挥使。”
如此一来,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周家九族是陆时化带着南衙的人来灭的。他若是想找人相抗,放眼朝野,还当真是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从正阳殿被人架着出来,龙涎香的味道散了大半。身上还湿着,紧束感和寒凉之意从脚边慢慢攀爬上来,悲怆之感,如同潮水,席卷而来。
“周大人,奴才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还请大人稍候。”魏一宁盯着周筠肩头还在渗血的伤口出声道。
才一会儿便改了称呼,当真是快。周筠粗喘着气抬眼,看向远处的宫墙。暮色将临,钟声响起。
“过一会儿,宫门应当就下钥了吧。”她开口,声音低哑。
“是。”魏一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太监正提着烛火点宫灯,一盏盏宫灯缓缓亮起。
“不必请太医了,拿一些伤药给我,带我出宫吧。”
“这……”魏一宁听了周筠的话面露难色。
“大人受了伤,陛下已经让人出宫同周毅大人说了,暂先留在宫中养伤。”魏一宁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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