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楼往下俯视，可清楚地看到持剑的一群，穿统一样式的青碧色粗布衣的人，从周遭或卖菜的摊贩，或行贩那儿，抢走一本本妃色封面的书，又最终汇集到一辆四人抬轿前。
被抢走书的商贩不敢吱声，缩在角落，目光闪烁地看着这群人。
“嗯？”
范闲注意到叶峥的目光在滕梓荆脸上有停留，但叶峥没有所反应，却起身走到栏杆前。
他自然也注意到楼下的嘈杂，好奇走过去。
范若若和范思辙亦起身，往叶峥靠拢。
“尔等何人？”
叶峥凝声喝道。
轿已前倾，准备下轿的郭保坤闻声一愣，这是…叶峥？
这群蠢笨下人，叫他们留意范闲，他们便只留意范闲，范闲身边跟个叶峥也不知要报与他吗？
实则，郭保坤是误会自家下人，范府马车与叶峥是一前一后进入这条街，叶峥在发现范府马车后，已十分卖力在追，实在西城的商贩太热忱，严重拖慢了他与小娘子相见的时机。
“我家大人出行，洒扫街道，驱散行人，有何不妥？”有一年轻护院见郭保坤一时定住，心想表现的时候到了，立挺个胸膛对叶峥驳道。
叶峥点点头，神色未变，依旧朗声道，“高官出行，自是该洒扫街道，驱散行人，却不知你家大人是哪部高官，哪院大人？”
“我家大人乃…”那护院正要回应，余光瞥见郭保坤对其连连摆手，立即改口道，“你是何…”
“小叶大人，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后头有较年长些的护院认出了叶峥，拦住他，硬个头皮对叶峥拱手道。
叶峥不理会这个护院，他大概知道这些护院是哪家的。
不止须考虑自己获得什么好处，也要考虑自己会失去什么。
正如眼下这事，他若因护院几句话忌惮，不处理，说不定来日哪个监察御史便弹劾他，百姓中他的名望也会变差。
即使在生死之际，名望是他完全不在意的东西。
叶峥从鞶带（皮革制腰带）中拿出一口哨，这是他请匠人特制的。
“捂住双耳。”他对范若若和范思辙道。
范若若半分没思虑，两只纤手捂住耳朵。
“嘀～～～”
范思辙只慢了一步，清脆的响声在他耳边炸了下，又随他捂住耳朵，死命地透过他一双肉掌往耳朵里钻。
范闲倒是动作快。
口哨并没什么特别。
但因叶峥身体特质，气息极大而极绵长。
“嘀～～～”
当口哨声越过闹市，最近的唐七听到后，立即从自己的鞶带中取出口哨。
‘嘀’声骤然四起，三人制的小队，吹口哨在后，其余两人疏散前路行人。
这是口哨第一次投入实战，兵马司的弓兵不敢有所怠慢，叶峥对这些人严酷的约束、严格的操练和优厚的薪俸机制，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很快，就近的唐七小队，符安小队，和纪正队倪虎小队，集结在一石居门前，后续还有小队往这边赶。
“大人。”
合九人，抱拳低头，挺立在一石居门前。
“将此惊扰街市、滋扰商贩之徒拿下！”
叶峥看向那群持剑的护院，又道，“尔等最好不要反抗，兵马司不好轻易杀人，可若贼人过于凶悍，打杀也没什么。”
范若若望着他平静的侧脸，美目盈盈。
范思辙有些慌，悄摸摸地往后站了站。
动刀动剑了诶。
范闲第一次直面这位同行者的公务现场，他年纪不大，官威却浓，这显然与他的出身、家教家风脱不开关系；这位同行者处理事情极果决，作风凌厉，看似守法持正、刚直不阿，嗯…这点存疑。
唐七这些在南城兵马司的弓兵没认出郭保坤的轿子，叶峥吩咐第一句时，手已搭上腰间佩刀的刀柄。
这群持剑的护院若配合也罢了，若不配合，如大人所说，打杀了事。
其中纪正队的倪虎直接噌啷拔出了刀。
而西城兵马司的两人却认出了这群护院，两人对视一眼，没敢吱声，心下暗暗决定，若真动手，他们最多做个样子。
大人物打架，他们这个层次的卷进去便是死。
想的不差，却犯了叶峥忌讳。
两人的小动作正叫他纳入眼中，暗暗将其的面容记下。
至于那些邻近的铺
面掌柜，一些人常在西城转悠混迹的，都认出了这群护院，倒想高声呼喊，告知叶峥。
在叶峥冷峻气势威赫下，没敢吱声。
说甚玩笑呢？
没见那弓兵刀都抽出来了！
一石居的掌柜也没有动作。
这与他背后江南崔氏是二皇子的人不无关系。
而那些小贩们，暗暗为叶峥叫好，只是暗暗。
“放下刀剑，休要抵抗，与我等去兵马司衙门！”倪虎喝道。
这已是动手的信号。
“且慢，且慢！”
郭保坤如何还能再缩在轿中。
小心地出来，绕开已拔刀的倪虎，让到远远一旁，他仰头看向一石居二楼，拱手道，“峥哥儿，此乃我家护院，他们只是照我吩咐缴收些禁书，别误会了。”
“郭世兄。”叶峥也拱了拱手，态度且不热忱。
郭保坤暗暗叫苦。
父亲前几日方提点他，往后少与叶峥这小子往来，这小子是个喜好弄险、邀直求名之辈，没成想今日就犯在这人手上。
“我记得郭世兄为宫中编纂，依我大庆官制，从七品，令尊为礼部尚书，你乘轿出行便罢了，出行却要洒扫街道，驱散行人？还是世兄另加了衔？”
他方思索后面如何应对之际，叶峥的话已压过来。
他加个什么衔啊。
加衔那这么简单的，今上掌大宝以来，有几个加衔的？
郭保坤笑容有些苦涩，“粗鄙武夫，不通官制，随口胡诌罢，峥哥儿，莫要放在心上。”
“好，看在郭世兄面上，我不计较彼等胡乱妄言。”叶峥点点头。
郭保坤听的心里一激动，这是要松口了。
也没父亲说的那般嘛。
“郭世兄，敢问礼部，还是鉴查院八处下了行文，将这书列作禁书？”他心头放松之际，叶峥问道。
郭保坤一咯噔，不妙！
“未曾。”
他还挺礼貌，明明已猜到叶峥的想法，仍老实回道。
“那这你家这群护院是京都府衙役，或是礼部官署兵丁？”叶峥再问。
郭保坤哑口。
说笑呢？
叶峥望着他那双突出的大大眼睛，语气轻松道，“好，我已明了。”
“郭世兄，这书或鉴查院八处未过审核，然贩此书者，当由京都府或礼部出面管制，我兵马司有治安市肆、征收商税之责，贵府护院惊扰街市、滋扰商贩，依《京都西、南城xxxx条例》，处三至七日不等类清洒街道的劳役，可有异议？”
郭保坤不忍太子交代之事胎死腹中，道，“他们不过义举啊，峥哥儿。”
“好，西城有贩朝廷文英总校处审核不过的书之事，之后西城兵马司会递个呈状与京都府，想来京都府会嘉奖贵府护院义举。”
“可…”
他还想挣扎。
叶峥语气陡地凌冽了些，“郭世兄，贵府护院方才可有推搡殴打之举。”
话至此，郭保坤只有作罢，朝叶峥拱了一礼，“请峥哥儿多照看些吧。”
说完，也不看那些护院，直上轿。
四个抬轿的也伶俐，立抬自家公子，灰溜溜地离开。
那些护院各个耷拉下来，叫兵马司的弓兵们缴了刀剑、收了书，押往兵马司衙门。
这时，周遭的小贩们从四下走出，声声叫好。
叶峥扫视一圈，待叫好声渐渐息，朗声道，“诸位，贩此类书非长久之计，要赚银钱，也要守法，散去吧。”
小贩有人应喏，有人不睬，四下散开。
“倪虎，你等上来。”
叶峥唤住最后离开的纪正队。
随着他转身，视线直向滕梓荆，这回轮到范闲暗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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