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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院中的奴仆皆是凉州当地人,个头都不算高,面孔五官小巧精致,面上的表情大多温柔和善,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不似余末城的仆从那般冷漠粗鲁。不出几日,同为凉州出生的七海便和他们打成一片。
瞳院中的伙房、浴房皆是独立运作,不与府中别处共用。凉州初秋的夜晚依旧炎热,浴房中更是闷热难耐。凛沐浴完,赶在被水汽又蒸出一身汗前,胡乱套上一件衣衫,匆匆小跑着回到卧房。
进屋瞧见在屋内等候的瞳。他似是无聊得慌,摆弄着凛方才整理到一半的药箱。
凛走上前,合上药箱,嗔怪道:“我辛辛苦苦弄了好久,别弄乱了。”
凛身着一件薄衣,头发还未干透,散在胸前,星星点点洇湿了衣衫,透出一片绮景。
瞳扭头见着了,不由愣神,一时无法移开视线。眼前之人已不是从前小女孩的瘦削身形,引得瞳心头一阵躁动,迫切地伸手揽她入怀,低头就要亲吻。
凛赶忙拿手掌盖住他的嘴,略带气恼道:“你别这样。”
瞳扒开她的手,牢牢握住,懊恼道:“以前你都是不介意的。”
“以前更多是礼节性质的亲吻,近来你像是……”凛顿觉难堪,止了话头,扭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像什么?”瞳笑问。
“像是要欺负我似的。”凛见挣脱不开,便道,“你这么晚了来我的住处,你夫人要是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吧。”
“我与她约定了互不干扰,她不会进我院里。”瞳低头看见了凛腕上的玉镯,有些不悦地放开了她,拿起一旁塌上的一件外袍给凛披上。
凛方才更衣时寻不见绑玉镯的那根绸带。她瞬间有种小孩子做了错事,被家长抓包了的局促感,狡辩道:“不是你叫我顺从他,取悦他的嘛?”
“他将你拱手让出,看来你没能取悦到他。”一想到自己悉心养育了多年的玫瑰被他人随意地采撷,瞳气不打一处来,言语忍不住尖刻。
凛神色黯淡下来,垂首看着手边的木盒。早些时候,她在里面寻到了道闲留给她的冰飘石。从前道闲把这件法物当作钓着她的诱饵,如今明确了她并非自己的心中之人,便大方地将此物赠予,想要摆脱之意甚是明了。思及此,凛心中不免苦涩。
瞳见她神情哀伤,心中妒意更甚。“你既已离了他,为何还要替他保密?”瞳压着怒气问道,“关于法杖之事,你昨晚为何要对我撒谎?”
凛轻叹一声,自知欺瞒不过瞳,只得坦诚道:“法杖确实在余末城内,可法杖主人的身份恕我不能告知。”
“为何?”
“你暂且不用担心他,他并不想拥有法杖,也不会倒戈北疆。我相信他乐意见到天堺消退,不会干扰我们的计划。”凛刻意使用了代表男性的称呼,想以此隐藏衍儿的身份。
瞳似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并未继续追问,转而问道:“道闲和他界确有往来吗?”
凛右手握拳,指甲深嵌入掌心,轻微的痛感使得她面色沉静,道:“并没有,许是你手下人认错人了。”
“有传言说他身上似乎有什么病症。”瞳试探道。
凛笑答:“你是指他说自己不举吗?你知道他爱开玩笑,他的话不能当真。”和从前一样,凛不愿提及狼毒之事,担心道闲会因此遭人歧视。
“看来你这半年并未取得他的信赖。”
凛欣然接受他的批评,无奈道:“道闲有他自己的主意,固执得很,从不会被我的意见所左右。”
瞳未再继续追问道闲相关的事,这让凛松了口气。她无意间得知了道闲不少秘密,虽如今二人缘分已尽,他也从未明言要求她守住这些秘密,可真正被问及,凛还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守护。
沉默片刻后,瞳问道:“你还是和四年前一样,支持你父亲进军隐岛?”
凛大感困惑道:“此话何意?”
瞳示意她坐下,语气沉重道:“我觉得现在是时候把所有事告知你了。”
凛心底涌上一阵恐慌,赶忙坐下身。
“你还记得当初父亲如何劝服你,使得你对隐岛心生憎恶?”
凛不解瞳的意图,迫于他犀利的目光,仍一板一眼答道:“隐岛为了阻止他界各国继续探寻,持续挑拨各国间的关系,使得摩擦不断加深,以致于最后爆发了长达数年的战争。隐岛是众多生灵涂炭景象的罪魁祸首。”
“可你有没有想过,隐岛中究竟何人能做到挑拨之事?白岩氏族人心思单纯,没有这样弯弯绕的本事,而其他氏族的人根本无法离开隐岛。隐岛与他界断联数百年,又如何能在短短几年内取得他界各国的信任?”
凛听出瞳言语间的倒戈之意,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瞳继续道:“隐岛人未能深入他界,可原智在隐岛中的关系网却早已密布。他的人挑唆道琛对道祐起疑心,最终怂恿他下手弑父,同时欺骗路易,谎称南疆计划趁机将新贵一网打尽,告诫他要先下手为强。这便是隐岛此次战事的开端。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是否有些似曾相识?”
凛怔怔地听着瞳镇定地将她多年来笃信的事实无情且彻底地推翻。
瞳丝毫不给她喘息的间隙,又道:“经过这半年的鏖战,我已让北疆联军的战线全然崩塌,不久前又与西北的牧氏成功谈了和,眼看马上就可以进军京都。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旧族的主心骨原慈却毫无预兆地去世。
城内仵作没有验出任何异常,可我和律都觉得蹊跷,便将尸身送去他界检验,这才验出她中了一种在隐岛从未出现过的毒。想必是原智眼见战事的终结大大早于预期,就动手杀害原慈,以期拖延战争,又怂恿中原各小族的中立派投靠北疆……”
面对这样残忍的指控,凛情绪全然崩溃,尖叫着堵上耳朵,不愿再听瞳的言论。
瞳掰开凛捂着耳朵的双手,跪立在凛脚下,目光柔和地看着凛,劝道:“我知道这一时难以接受,可你务必要信我。”
“我不信。”凛木然喃喃道。
瞳无奈叹道:“你对你那从未露面的母亲多有不满,为何对同样没能尽到照料义务的原智尊敬爱戴,百般维护?先神淼是迫不得已才没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可原智虽与你同处一地,却何曾真正关心照顾过你?”
凛的眼泪决堤而出,她一边哭,一边摇头重复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瞳决意今日要将凛对自己父亲的幻想彻底打碎,他捧着她的手继续道:“原智曾撇下了你母亲和澈,近来他又抛弃了慧和原征,你猜他新觅得的佳人是哪位?”
瞳轻笑一声,自问自答道:“是我们送去他界的道琬。”
道琬的年纪与她相仿,又曾多次蓄意伤害她。凛只觉一阵恶心,一股酸水涌上喉咙,她抓起手边一个花瓶,弃了其中的插花,抱着瓶呕吐起来。
瞳面露忧色,掏出帕子,给凛擦拭嘴巴,又起身倒了茶水,给她漱口。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他是这样阴险之人?”凛无力地问道。
“我始终怀疑原智就是十四年前神宫的那场屠戮的罪魁祸首,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因此前去他界,潜伏在他身边探查,监视他的动向。”
凛恍惚间忆起,道闲似乎也曾指出是精通易容的父亲幻成了澄的面貌,进行了杀戮,她当时未予置信,现在看来并非是空穴来风。凛沉吟片刻,问道:“那你为何从不跟我说明,任由原智摆布我的想法?”
“原智警觉性极高,我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亦不能与你谈及任何隐岛之事。在你十二岁时我曾有一回和隐岛联系,险些被他发现,事后他还是觉得有蹊跷,便将你我赶去了乡下。”
“他送我去郊外是为了让我躲避城市内的空袭。”凛小声辩驳道。
“那是他给你的说辞。空袭早在一年前就开始了,他若是真担心你的安危,当时为何不带着你一同住进他那坚不可摧的地下堡垒?倘若不是后来隐岛通过了接你回岛的提议,原智恐怕都不会再来见你。”
“不是的,父亲无法前来探望只是因为战事,他一直很忙碌。”凛声音微弱地维护道。
见凛依旧执迷不悟,瞳不由苦笑道:“你每回给他打电话,他便这样敷衍搪塞你,他真会忙碌到整整四年都抽不出时间来见你一面吗?”
凛抱着花瓶,呆愣愣地没有任何回应。
“你的安危,根本不在原智的思量范畴中,他希望隐岛被颠覆,希冀神族灭亡。十四年前,原智畏惧澄的法力,联手道氏、柳氏做局将她抹杀。”瞳伸手抹去凛面上的眼泪,沉声道,“一旦他觉得你挡了他的路,他同样会对你毫不留情。”
凛试图消化瞳塞给她的这些信息。明明需要打起精神,认真思索,可熟悉的困意却一阵又一阵地袭来。她的眼皮机械且无力地开合,人几乎要晕厥过去。
瞳见她神情恍惚,一语不发,似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由后悔不该一股脑地将这些事都告知于她。瞳将凛横抱起,将她安置到床上睡下。
瞳轻声道:“我原先依附于他,是为了赢取他界制备武器的技术。来到隐岛之后,我根基不稳,一直无法向你坦白,也担心你不相信我,转头向原智告发我。而今我所需要的皆已得到,我终于可以亮明立场。我担心后日的葬仪上,原智会不请自来,借机怂恿你替他做脏事,就想提前知会你。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站在我这一边。”
瞳的温言软语只引得凛不住地哭泣。许是不愿面对真相,凛晕晕乎乎地跌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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