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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日查盖晃了晃手里的缰绳，反问道。
“啊？”
没等顾如意说话，他继续道：“就是个意外，有人好好地在路边走还能被车撞呢。”
“别什么事都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小时候，父母出门干活，留她在家照看弟弟，彼时顾兴业五岁，而她也不过八岁，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连狗都嫌弃，一个看不住就不知道跑到哪里捣乱去了，受点伤都是常事，父母回来看到后，她总会收到责骂。
李美如尖锐的嗓音犹在耳边：“你都这么大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白痴那么多饭了，废物。”
开始时，顾如意会觉得委屈，后来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事情发生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做的不够好。
再后来，她长大了，工作了，以为自己解脱了，可是遇到的领导也总会发出类似的指责，与破口大骂的李美如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过是从一个坑走进了另一个。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别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顾如意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崩塌。
最初相遇时，顾如意对哈日查盖的印象还停留在外界对蒙古族的形容，高达粗犷、豪迈不羁，当然他也确实长了一副那种样子。
现今细细回想起半个月来的相处，他完全颠覆了她的印象，总会在不经意间语出惊人，但说出来的话又格外通透。
可惜顾如意还没来得及感动太久，头顶再次响起哈日查盖的声音：“心里存那么多事，难怪长不高。”
她唰地回头，狠狠白了他一眼。
哈日查盖抬手直接按在她的帽子上，手动把她的头转了回去，声音里带着几分闷笑说：“别乱动，老实点，小心掉下去。”
......
顾如意又翻了个白眼，决定收回刚才所有夸他的话。
她抬头直视前方，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嘎查的轮廓，分散错落的房子，犹如坠落在这篇苍茫大地上的点点星光，给每个牧民指引方向，那里有家的温暖，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一如她背后的这片宽阔胸膛。
——
重新回到嘎查，一行人停在诊所门口，哈日查盖本来没打算来的，但架不住顾如意再三坚持，也就知道顺了她的意思。
哈日查盖把马交还给苏日娜，嘱咐姐弟俩先回家，给额吉报平安，然后将巴日思拴在门口的木桩上，与顾如意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今天诊所客人少，阿穆尔正陪哈尼在院子里玩，抬头看到两人进来，赶紧招呼女儿：“哈尼，看看谁来了。”
顾如意昨天哄了半天孩子，哈尼已经跟她很熟悉了，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保住她的大腿，仰头眼巴巴地对着她笑。
顾如意俯身把小家伙抱起来颠了颠，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哪阵风把你们给吹来了，不会是闻着味过来的吧？”阿穆尔笑说：“娜仁托娅在屋里炖肉，你们俩中午在这吃吧。”
昨天杀的羊没吃完，临走前哈日查盖让他们分别都拎回去了一部分，不然家里就他们两个，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以现在的天气，坏倒是不会坏，但味道肯定就没那么好了。
顾如意接话，她指了指哈日查盖，说：“你先看看他有没有事。”
“怎么了？”阿穆尔上下打量他一眼，没感觉到哪里不对。
顾如意轻呼了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阿穆尔听完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没事。”哈日查盖说：“就她非要让我过来......”
“没事个屁。”
阿穆尔拉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屋里走，走到病床边，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坐下。
“有没有哪里感觉不对劲？”
“没有。”
“头晕不晕？”
“不晕。”
“胳膊、腿什么的，疼吗？”
“不疼。”
“都说了，我没事。”
“你老实点！你知不知道从马上摔下来有多危险！？”阿穆尔瞪他一眼：“手伸出来，我摸一下。”
哈日查盖笑他大惊小怪：“我骑术可比你好。”
阿穆尔把了脉，又扯着他的胳膊和腿按顺序捏了每一处，确认真的没有任何异样后，脸色才好起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你一个人也得注意着身体啊，不然你想想叔叔知道得多着急。”
话音刚落，哈日查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两人交流时习惯性全程用蒙语，顾如意完全听不懂，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此时看到他们突然就不说话了，表情看上去还很凝重，快要担心死了，赶忙问道：“阿穆尔，怎么样？他没受伤吧？”
阿穆尔摇头：“没有。”
哈日查盖站起身，表情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吐槽她：“我就说没事吧，你非要来。”
阿穆尔的视线在两人中间看个来回，猝不及防地“哈哈”大笑起来，对哈日查盖说了句什么。
顾如意问哈日查盖什么意思。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一个玩笑而已。
“我去给给□□打个电话，喊他有时间来看一下巴日思。”
这是顾如意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能从上下文中推断出，□□应该是兽医。
她点头说：“好。”
朋友之间本就不需要客气，阿穆尔留两人吃饭，哈日查盖便坦然留下，娜仁托娅炖肉的手艺一如既往得好。
阿穆尔还顺便帮顾如意的伤口拆了线，新长出来的粉嫩软肉与周边皮肤格格不入，但没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会逐渐融合，最终留下一条细长白线，作为曾经的记忆。
吃过午饭，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身后是巴日思“哒哒哒”的马蹄声，如果仔细去听，会听到其中有一道相对弱些，那是它受伤的右前腿。
回到家里，顾如意刚打算解开外袍，就听到哈日查盖说：“走了一上午，你先去后院看一眼羊。”
他是雇主，且提出的要求很合理，顾如意并未觉得哪里不妥，自然应好，痛快地转身出门。
哈日查盖走到窗边，一直目送她走进侧边的过道，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松了口气，飞速解开外袍，连带穿在里面的衣服全部脱下，顺手丢在炕上，然后拉开右手边矮柜的第二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一瓶红花油，拧开盖子，倒在手心搓热，努力伸长胳膊想要够到后背。
另一边，顾如意都快要走到羊圈了，忽然发现忘记带手套，无奈只能转身再回去拿，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眼前白花花一片。
她赶紧转身背对他，慌乱解释：“我...那个...我手套忘拿了。”
说完，没等哈日查盖说话，她自己先察觉到不对劲了，耸着鼻子嗅了嗅，空气里满是红花油的味道，刺鼻又上头。
再也顾不得什么避险，顾如意转身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过去，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她要跟谁吵架呢。
哈日查盖原本是单腿支底，侧坐在炕沿上的，刚才趁她背身的功夫，迅速调整坐姿改为正对，并顺手把红花油藏到了身后，手忙脚乱地试图将衣服套回去。
只可惜她的反应速度太快，他才把头套进去，她人就到眼前了。
“你不是说没事吗？”顾如意原本秀气的眉毛都快拧成波浪了，她紧盯着他，语气冷硬，说出来的话更像是种命令：“到底怎么回事！转过去，给我看看。”
“没事啊。”哈日查盖说得很轻松，作势要继续穿衣服。
顾如意二话不说，直接上手阻止，趁机俯身探头去看他的后背。
眼前的景象吓了她一跳，从右上臂到后背，大片淤青简直触目惊心，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酸涩不已。
房间里突然变得非常安静。
灼灼目光感觉要把他的后背烫出个洞来，哈日查盖不太自在地拧了拧身体，结果刚开始就被顾如意呵止了。
“别动！”她瞪他一眼，拿过红花油，侧身在他旁边坐下，命令道：“转过去，我帮你涂。”
哈日查盖无奈，只能配合转身把后背晾在她面前，刚才就已经够唬人了，此刻迎着光再看，更觉恐怖。
“疼吗？”
“不疼。”
“......”
顾如意倒了些红花油在手心里，两手交叠涂匀，而后轻轻附在他的背上，她感觉到他好像细微地抖了一下，背后的肌肉陡然紧绷。
肌肤想贴，柔软的掌心在背上游移，轻得像是落了一片羽毛，顺着脊骨一直痒到心里。
“疼？”
哈日查盖没吭声，顾如意以为他是默认了，到底没忍住念叨：“疼也是活该，我问了你多少遍，你非说没事，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这能叫没事吗？”
说完，她轻叹一声：“算了，我再轻点。”
哈日查盖突然笑出了声：“你觉不觉得自己现在唠叨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顾如意没好气地回噎：“怎么？像你额吉吗？”
哈日查盖沉默了。
隔了半天，顾如意涂完药，刚要出声提醒，他却突然开了口。
“不，像我阿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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