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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羽笙拍手称好：“不愧是大师兄！”
江万流仍在悠然回味，忽听身旁顾清颜怯怯地道：“万大哥，小女子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万劫余眨了眨眼道：“既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说为好。”
顾清颜一抬头，望见他那双洞明世事的双眼，含着一丝笑意，不禁微微一愣。
苏沐晴在一旁轻轻捶他一下，万劫余连忙又道：“万某开个玩笑，清颜姑娘但说无妨。”
顾清颜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原本吓了一跳，现在瞧来，倒像是捉弄自己一般，有些着恼道：“我说的可是十分要紧之事，万大哥要认真回答。”
万劫余微微挑眉，面有疑色。
“是他。”顾清颜将江万流推攘了一下，“他想与你学琴。”
万劫余好奇地看着江万流：“是么？”
江万流瞪大了双眼，不知如何接口。方才听曲之时，他确实冒过这个念头。但他自认天资迟钝，且毫无根底，即便是学个三年五载，怕是也学不会。更何况自己一个山野小子，并非是万劫余这般潇洒风流之人，与这古琴坐在一起，光是想想已十分不搭，所以徒有一颗仰慕之心，却不便开口。
顾清颜瞧他面色骤变，忽然嚷道：“你那点心思早就写在脸上啦。”
江万流犹豫道：“清颜，我哪里学得来……”
话音未落，便见顾清颜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江万流心头顿时一亮：“原来是……她想听我弹琴么？若是这样，那也只好……”
他本有学艺的心思，只是脸皮太薄。眼下顾清颜替他发话了，也就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的。”
哪知万劫余却哈哈大笑起来：“要我看啊，这恐怕全是清颜姑娘的意思吧？”
顾清颜倒不否认，只是秀眉微拢，红着脸道：“万大哥难道不肯吗？”
万劫余收起笑容，正色道：“区区琴艺，万某岂会吝啬。”
顾清颜心中一喜，却不动声色，缓缓道：“但是嘛，平白无故麻烦万大哥你，总还是有些不好？”
见她得了自己首肯，反倒犹犹豫豫，欲擒故纵起来，莫非是另有所图？万劫余心觉有趣，却也不恼，连声道：“无妨无妨，这里距晦明峰还有十几天的水程，况且舟中清闲的很，万某正愁时日难过，二弟若要学琴，当是再好不过。”
顾清颜面露难色，迟疑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无德不受宠。万大哥倾囊相授，咱们也不能让万大哥吃亏是不是？”
她说到这里，一双清亮的眸子瞥了江万流几眼，似在催他点头。江万流一头雾水，只有应道：“是的。”
顾清颜满意道：“万大哥既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琴师，价码自然也不能太少，否则平白低了身份。”
她顿了一顿，又道：“这样好了，万大哥教你弹琴，那你嘛……就把准提咒的口诀告诉他好了。”
江万流听到这里，顿时一惊，怔怔瞧去，见她脸上笑意盈盈，星眸忽闪，像个孩子一般等他夸奖：“呆着干嘛？你不乐意啊？”
江万流回过神道：“自然乐意，再好不过了。”他既学了琴，万劫余也有望化解体内寒毒，这一招实在是两全其美，格外高明。
万劫余此时也是大感意外，但意外之余，又有丝丝感动漫延心底，叹道：“既然盛情难却，那万某拒之不恭了。”
顾清颜又惊又喜：“万大哥你答应了？”
万劫余点头道：“怎敢不答应？”
顾清颜嘻嘻笑道：“那就好，不过这呆子手笨得很，就麻烦万大哥你多用点心啦！”
江万流不悦道：“清颜，我可听着呢。”
顾清颜漫不经心道：“听着就听着呗！”
万劫余微笑道：“其实学琴一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若要通晓乐理，哪怕穷尽一生都嫌不够。但倘若只学一首曲子，半月便足矣。”
江万流疑惑道：“像我这样从没碰过琴的人，也只需半个月？”
顾清颜不耐道：“万大哥说可以，那自然是可以啦。你要是笨到连万大哥都教不会，那普天之下，也就没人能教你啦！”
万劫余闭目摇头：“清颜姑娘这顶高帽，戴得人难受得紧，吾辈直道事人，何须如此？”
顾清颜笑着吐了吐舌头，万劫余又道：“只是在此之前，二弟你先得学会三元气劲。”
江万流好奇道：“三元气劲？又是什么？”
万劫余悠悠道：“所谓三元者，三才是也，在人便为精气神之三物也。上元者，首以上属焉，中元者，首之下脐之上属焉，下元者，脐之下腰之上属焉。”
他这话说的便是三元在人体的位置，顾清颜怕江万流听不懂，正要解释给他听，不料江万流却点头道：“这些我倒是曾经听说过的。”
万劫余继续道：“人之呼吸为气，若动而不动于恍惚之间，凝精而结于气海，元气方定。”
江万流听到这里，隐约觉察出万劫余似乎在传授自己运气法门。
其实他所料不差，这准提神咒乃是佛门无上心法，万劫余仅用琴艺交换，心中实在难安。于是他藉着授艺之名，将本门的运气之法悄悄传给了江万流。
江万流隐约猜出几分，但也不说破，他与万劫余结为兄弟，只要是万劫余传授的，他自然毫无见外，照单全收。
万劫余摇头晃脑说了一大通，最后才道：“所以三元嘛，手为一元，肩为一元，腰为一元，这三元气劲，就是指自腰围至肩度气，再以手指运气弹琴了。”
顾清颜听他这样解释，不由泄气道：“说了半天，就是这样啊？”
万劫余疑惑道：“我可没说这很容易，清颜姑娘虽然天资聪颖，难道万某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便学会了吗？”
顾清颜被他抢了一白，脸上不由憋的通红，赌气道：“这有何难。”
万劫余淡淡笑道：“那好，姑娘不妨一试。”
他话中仿佛带着一丝傲气，说完便让出座位，向顾清颜招手。
顾清颜倒也不怯，大落落地在凳子上坐定，闭上双眼，意念微动，便觉一道真气从丹田内涌起。她睁眼一笑，玉手微抬，指尖在琴上轻轻一抚，便听铮然一声。
琴弦竟然断了。
那曾操纵千百白鹤，指挥刀光剑影的琴弦，竟这般不给情面，轻轻易易地就断了。
顾清颜笑容顿止，双颊瞬间通红。
万劫余在一旁摇头道：“只可惜这根银蚕丝做的琴弦了。”语气中惜意甚浓，长一声短一声地叹了起来。
顾清颜埋首不语，显然十分害臊。
苏沐晴终于还是看不下去，笑着打他一下：“你别拿清颜妹子取笑了。这银蚕丝又有什么好可惜的。”说话间在衣服上掖了一掖，抽出一根细长的银丝，递了过去。
顾清颜一瞧这幕，气的小嘴撅起，嗔怒道：“好啊，万大哥你骗我的！”
说完已站起身来，追着万劫余便打，万劫余收起笑容，拔腿就跑。
二人一追一躲，众人纷纷趋避，羽笙避让不及，险些被撞落水中，幸而被苏沐晴伸手抓住了。
此时万劫余已躲到江万流背后，顾清颜拉着江万流的衣袖，鼓气道：“哎呀，呆子你好碍地方！”
江万流无奈地朝她摇头，转眼望向万劫余，见他那副病容之中此刻也透出一丝血色，心中却是大为欣慰。
顾清颜到底是小孩脾气，闹了一会儿，也没碰到万劫余一片衣衫，渐觉无聊，冷哼一声，便往原处落座。苏沐晴挽了挽她的手臂，以示宽慰。
此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众人漫谈了片刻，终于抵不住困倦，留了冷均一人在外守夜，便各自进舱内歇下了。
蜀州城外的地势，西南北面均以山脉为主，间或延绵出几座舒缓的丘陵，唯有那东边方向，展开一片平原，佳木葱茏，一川流去。
船行几日，不觉间已进了湘西地界，两岸山脉渐渐低平，少了几分高耸险峻，却多了一些灵秀之气。
顾清颜此时坐在甲板上，双手支颐，漫不经心地眺望江面上的烟波，瞧来无趣得很。忽然对岸闪过一道黑影，离她最近的那棵大树上，跃上一只遍体漆黑的豹子。
顾清颜兴奋地招手：“琥珀！你又抓着什么了？”
哪知琥珀却不理她，抬望了一眼，便转身扑进林中。
顾清颜好生泄气，只听她不耐烦地朝后头喊道：“你写好了没呐？”
江万流回道：“就好了！”
顾清颜柳眉微皱，闷闷地叹一口气。过得片刻，又听江万流喊道：“好了好了！”
顾清颜将手往后一伸：“拿来。”
江万流踌躇地递了一片桑叶过去，这桑叶约有巴掌般大，脉络清晰，上面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着“清颜”两个字。
顾清颜将叶子在眼底瞥了一瞥，不满意道：“你劲儿又使大啦！”
“哪儿呢？”江万流一听这话，便将头伸过去，俨然是一副受训的学徒模样。
“你看，这儿都划穿啦，还有这里。”顾清颜两道新月似的弯眉此刻已拢在了一处，耐着性子将出错的地方指给他看。江万流则不住地点头。
原来那日万劫余传授了三元气劲之后，嘱咐二人耐心体会，勤加练习。顾清颜到底是仙门出身，体内已有名门正派的底子，在断了几十根琴弦之后，便拿捏到分寸，令万劫余刮目相看。
但江万流却十分不同，他幼时真气全无，机缘巧合之下才获得真气，但这真气一来不是他修炼所得，难以操控，二来比之众人，实在是过于浑厚了些。于是每到江万流练习之时，往往还不等他运气，琴弦便已经断了。
万劫余见此大为犯难，但又无计可施。他心中明白，此法门若要修炼，应在真气初生时方为最佳，此时真气较弱，易于驱使，他自己便是自幼修炼，循序渐进，没出过任何岔子。像江万流这样的情况，可以算是见所未见了。
他全然没有料想到会面临眼前这种困境，晃眼间好几天过去了，江万流仍是毫无寸进，气得顾清颜直闹脾气。
况且银蚕丝虽然富余，但也架不住江万流这般用法，才没几天，苏沐晴的裙角便已短了一截，倘若再短下去，可就不太雅观了。
万劫余正寻思解决之道，这日路经一片桑林，见那桑叶郁郁蓊蓊，悬于枝头，忽然计上心来，一腾身摘下了大摞桑叶，摆在江万流面前，令他用真气在叶上写字。
万劫余既这般吩咐，江万流自然照做，只是说来好笑，江万流手底甫一运气，那桑叶竟被激得粉碎。
身旁众人尽皆呆住了，江万流脸上也是大窘。
万劫余回过神来，匆匆搁下一句话：“字写不好，不许再碰我的琴。”便抱着琴躲进船舱内去了，看那架势，竟像是怕了他似的。
自那以后，江万流便过上了枯燥的练字时光，除了顾清颜偶尔还来指点一下，旁人皆不打扰。
顾清颜出身名门，家学渊源自非常人能比，这时也摆出一副师严道尊的模样，但凡有一点儿不满意，便让江万流重来一遍。
这二人凑在一块儿，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认真，倒也十分融洽。
江万流接过桑叶，面容大苦，只好无奈地回去重写。
还未坐定，便见万劫余走出船舱，朗声笑道：“古有书圣临池学书，水为之黑，今有江万流临舟摩字，叶落纷飞。”
江万流露出一丝尴尬神色：“大哥你来了？”
万劫余言语间将他与书圣相比，江万流实在愧不敢当，不过这“叶落纷飞”四个字却是丝毫不假，江万流脚边积了一地的桑叶，高逾脚踝，有些被风掠起，飘落水中。
万劫余弯腰拾起一片，瞄了一眼便道：“不错，已经长进很多了。”
江万流听他话中带着几丝惊讶，忍不住试探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学琴了么？”
万劫余摇头道：“还差些火候。”
江万流微微有些失落，但也不觉意外。
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异之声：“呆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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