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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钩悬住。临窗的矮几上摆了几盆花草,在芳华衰败的时节,显然是精心养护过得,嫩绿的枝叶上缀着透明晶莹的水珠,愈显得鲜妍清亮。
我检查了下门栓和外廊,环室而建的柱廊上有零星几个人走过,都是平常装束,没什么特别。我退回来,问萧衍:“这可是你下令,为何做出如此声势,令人人自危”
萧衍的手抚过窗墉下旖旎绽放的鲜草,莹润的水珠顺着柔滑的嫩叶流淌下来,正滴到他的手心里。他摇了摇头,“我只让金吾卫抓紧捉拿杀害左御史的海陵东阁匪众,并没有让人营造如此声势,更遑论私自羁押四十岁以上的男子。”
我琢磨着,萧衍的风向来谨慎而内敛,即便有天大的事他也只会慎重谋略,微而化之。而一道东宫令,仅限于断字措辞,却可以扭曲成多种解释之法。但是,如此肆无忌惮地扰乱京畿,这一任的金吾卫大将军是谁来着,如此大胆。
但按照官兵说法,抓上来的人都要送到京兆府严加审问。金吾卫虽然可横行京师,但却使唤不动京兆府。能将二衙指使得团团转的人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叹道:“希望不是你那位好舅舅又出幺蛾子了。”
平心而论,我对于姜弥的仇恨十之八九是源于怀淑。当我知道怀淑尚在人间之时,这份仇恨便维持不住往日的深髓入骨,渐渐淡漠了下来。虽然我知道还有尹氏的血债在,出于私情我相信尹氏不会谋反,但当年我是亲眼见过尹相调禁军围攻骊山行宫得。至今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当年韶关兵变,季康子献城是冤枉得,因而从公理上来说,对于姜弥,与其说仇恨,不如说憎恶。
当憎恶一个人的时候,远不如仇恨一个人来得咬牙切齿,时而还可拿他调侃调侃。
听了我的话,萧衍温煦平和的面容没有一丝风澜,他好像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京兆府掌管京师治安,而左御史是在长安外郊遇害,于情理而言,应是刑部或者大理寺接管此案。但大理寺里有意清,刑部又因骊山闹鬼一案被父皇训斥,现如今各个小心翼翼但求自保。说来说去,也就只剩下一个京兆府,若我料得没错,这事还真跟姜相脱不了干系。”
萧衍屈膝坐在床榻上,拨弄了下床帏上挂着的铜铃,略显无奈地叹道。
我有些着急,忙说:“那我们是不是得快些回骊山,哦不,回太极宫,免得再让他兴起什么风浪。”
萧衍仰头看我,微熹晨光在他脸上勾勒出一抹舒横交错的阴影,显得他的五官柔和了不少,他和缓而平淡地摇头,微微一笑,眼睛里的温柔暖融得像能溢出水来,温声说:“即便现在回去也起不了多大用。金吾卫大肆搜捕了数日,也没见搜出什么来。我们好不容易偷得浮生,何必要因为这些事扰乱了我们的计划,且由得他们去吧。”
门外有人扣门,我去开了门,见小二提着铜壶挂着抹布点头哈腰地进来,往茶壶里添了些水。他极殷勤地说:“两位客官可是第一次来小店,我们店里晚上有折子戏表演,请的是长安顶有名的金家班。”
我一下来了兴致,暂且将那些惹人烦忧的事情抛诸脑后。萧衍从床榻上起来,摇着十二骨紫檀木柳外青折扇,思忖着说:“按照我的计划,我们现在应该去逛西市,那里刚来了一批胡商,据说带来了许多稀罕玩意。但鉴于外间纷乱,西市那边人又杂,暂且将计划取消,就沿着这条街略走一走吧。”
我颇有些幸灾乐祸,“看看,就算将计划做得天衣无缝又如何,真正出来了还不是得事急从权。”
萧衍啪得一声将折扇合上,目光清泠泠地瞪我,面无表情地说:“那也比你专门计划着去俳戏苑和武家班强。”
我一梗脖子,嚷道:“我就是想看俳戏和武优,怎么了”
他捏着折扇冲着地虚划了一道,“俳戏苑在东城广胜坊,武家班在西城崟坊,合着咱两这一天什么都不用干,专门围着长安转圈得了。”
我气鼓鼓地回过身不去看他。
小二笑嘻嘻地凑上来,神色暧昧地说:“小得还以为两位是出来偷情寻欢得,闹了半天,原是正经夫妻。”
我瞅了他一眼,他笑得满脸褶子跟核桃皮似得,献宝似得眯缝着眼说:“这出来偷情的都跟蜜里调油似得,天天腻歪还不够,像您二位这样没说几句就掐起来得,那准是正经夫妻。”
我脸颊如染了绯云般有点微烫,把小二那脱了漆的大盘子和铜壶给他塞怀里,忙不迭地把他往外推搡,边推边说:“我们不喝水,不许再进来了。”
将门关好,我见萧衍从轩窗处探出半截身子,把用撑杆支棱的窗页合了上来。他将束着幔帐的铜钩解开,洒下了一片耀着湖光墨蓝的粗绸。而后将我们的行李规整地放在幔帐后的箧柜里,又在上面盖上了棉被,然后稳妥地合上竹篾盖子。
匕首和短刃分别被他藏在袖间和别于腰间,另把之前从包袱皮里摸出的碎银子放在锦囊里,一切收拾妥当,高贵冷艳地瞥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出来两个字:“走吧。”
第37章私奔
客栈下的这条街名曰伶街,顾名思义,是伶人戏班聚集之处。因而街上卖的大多是油墨铜镜、水袖团扇这样的珍巧物件。我拿了一个画着水墨伶人的团扇,仔细一看上面的伶人穿着的衣服竟是雀翎织就得,羽毛纹理清晰可辩,最奇巧的是她画的妆,胭脂擦得深浓,艳若桃夭,额前一抹描金花钿,眼角还有一颗胭脂痣,趁得整个人妖媚而娇娆。
买扇子的小女孩说这是照着最当红的金家班墨仙姑娘所画,仅此一扇,价五两。
我拿在手里反复端看了好半天,萧衍终于凑过身来在我耳边悄声道:“这样的东西只能在宫外把玩,却不能带回宫。你是太子妃,若是手里有这样下三流的东西让别人看到了,仔细母后罚你抄宫妇十诫。”
我攥着清凉透肌的扇骨浮想了一番,若是我随意把玩了五天之后便要将它丢弃,那心里一定不舍难受,若是那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得到。因而抿了抿下唇,恋恋不舍地将扇子重又挂回了货架上。
一时心情有些低沉,就像小时候贪恋桂花乳糖的甜腻,可母亲偏偏不让我多吃,并老指着我那一口被虫子蛀了的小黑牙训斥我。
萧衍好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放慢了脚步,轻轻拉起了我的手。天至深秋,迎面吹来的风隐隐透出些寒凉来,他的手像是刚从冰雪覆盖的地底挖出来似得,一股冷意在掌心间融开,顺着肌理脉络直往上蹿,冷得直让人瑟缩。
我不由得抓他手抓得紧了些,歪头看他:“你冷吗我们这次出门不是带了软披风外裳吗”
萧衍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有迷茫,好似才察觉出来自己的手凉一样。他没所谓地笑了笑:“我天生手冷,并不觉得什么。”
但他凝望着我们十指相扣,却又说:“可我觉得你的手真暖,握着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我默默在心里回忆了一番,我们虽自幼相识,可不管什么时候却总好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似得,像这样毫无间隙又安静地握着手,在记忆里却是没有得。
“你说,我们有什么好得”,萧衍好似被我的低沉传染了一样,言语中也带了一丝寂寥无奈:“整日里高高在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明明心里厌烦,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着那群虚情假意的人,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总要将别人当成自己手里的工具和垫脚石。连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想爱的人都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
可能是这街衢上四面开阔,没有那飞檐朱瓦的宫墙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他难得的敞开心扉认真抱怨了一回,若没有这些怨言,我几乎就要以为他在权谋交织的宫闱倾轧中怡然自得呢。
但,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思索了一番,说:“不然我们能怎样,要不私奔吧,带上足够的钱备两匹快马,从此天高水阔做一对平民。管他什么皇帝、姜相,让他们自个斗去吧,我们不奉陪了。”
萧衍笑出了声:“其实是可行的。父皇碍于皇室颜面大约是不会大张旗鼓地找我们,比较麻烦的就是你爹娘,极有可能会受了你的连累。但想来大周自开国以来似乎没有发生过太子出逃的事情,要从律法上来量刑确然是比较麻烦得。依照父皇惯常的处事手段,他八成会把你爹娘拘起来,以此来要挟你回来。”
“偏偏你又是个孝女,不大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要挟,最终自会乖乖地回来。你要是回来了,那我在外面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自然要跟着你回来。到最后无外乎就成了一场闹剧,太子与太子妃私奔未遂,记与不记,得让史官好生纠结一番。”
我认真听着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太像临时起意,倒像早已在心里将这件事想象推演了一番。我有些诧异地心说,他该不会真得想过要带我私奔吧。
未及细想,身侧走过了几个羽冠博带的道士,这一条集巷上的行人并不多,却已是数次见到有道士经过。我不禁疑道:“最近长安来了很多道士吗”
萧衍虽未有大动,却以眼梢余光仔细打量了从我们身侧走过的道士,慢吟吟地说:“长安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道派兴起,多谢道士也并不是什么反常的事。”
因最近金吾卫大肆搜捕,整条街可说得上冷清,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轻飘飘地坠到地上,都显得格外应景。因此,若是有熟人迎面走来,便是一眼也看得到得。此人穿了一身半旧的素白长袍,织着灰银丝暗花,袖口折上三寸,抬起手时隐约可见胳膊肘上磨得发白暗褪。这一身装束落在人群里本显得略微寒酸,但因人实在太风华霁月,犹如明珠在侧,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宋灵均遥遥看见了我们,清隽得有些寡淡的脸上立即浮上了一抹灿烂的笑,快步朝我们走过来,拉开了架势就要去拜萧衍。
萧衍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拦住他,低声说:“乡野之间,宋卿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宋灵均终是没拜成,看上去颇有些意犹未尽地微拱了拱手,“阁下微服而来,好兴致,好兴致。”
转而看了我一眼,稍欠了欠身,而后盯着我细细端详了一番,说道:“少夫人好像跟沈大人不怎么像。”
我本十分惊奇,一个智力超群又容貌不凡的人,怎得言行举止如此滑稽怪异。就算他推测出我是太子妃,可当街脱口而出这样没把自己当外人的话,还真是匪夷所思。我本不欲理他,但想起萧衍在侧,宋灵均又刻意提起了意清,生怕萧衍会起疑心,便不露声色冷冷淡淡地说:“宋大人可能不知道,我和兄长不是一个娘生得,他像他娘,我像我娘,长得不像又怎样”
宋灵均随着我的话点了点头,又说:“可臣觉得少夫人更像令尊,为何沈大人却不像”
我若是再继续陪着他讨论我们家谁像谁的问题,那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愚蠢至极了。于是,没好气地说:“那你该去问我爹,为何他没把自己的样貌传给兄长。”
宋灵均依旧一副光滑水油的玲珑模样,好像完全没听出我言语里的不满排斥。他复又开口想说什么,却被萧衍阻断,他大马金刀地拍了拍宋灵均的肩膀,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宋卿若是没什么正经话要说,就去忙吧。还有,我和夫人出行一事若是泄露了出去,那可都要算到你的头上。”
宋灵均那似女子般阴柔纤巧的面容果然抽了抽,如同生噎了一颗石头,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萧衍。
萧衍携起我的手漫步而走,将呆立如鹅的宋灵均甩在身后,他不乏遗憾地叹道:“人长得风流俊逸,学问也好,也足够睿智机灵,就是神叨了些,果然人是无完人得。”
我默默目测了下我们离身后宋灵均的距离,觉得萧衍的话他八成是能听到的。但见萧衍一副清风拂面,坦然自若的模样,心中暗想,果然太子殿下背后编排人从来不惧被人听到。
第38章表白
我们这样逛了一天,中午在摊前吃了碗汤饼,下午又去茶肆里听了半天说书,转眼间暮色四合,便携手回了客栈。
在心里总结了一番,觉得我虽被日日锁在宫闱里对外面无限向往,但真正到了外面看遍了光景,也不觉得多么契合心意。唯一好得便是,这次是萧衍在侧陪着我,不必向往常一样总是担心回宫会被他骂。卸下了心理枷锁,果然觉得秋风比往常更加和煦畅暖。
大约,我总是这样,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晚间客栈里的人活泛了起来,多数是冲着那声名远播的金家班。老板瞅见了金主全然不似被金吾卫盘问时那般愁眉苦脸,一张脸笑得犹如菊花开,连皱纹都泛着喜气。
我和萧衍吃了晚饭,觉得有些累,对着案烛呵欠连连,他劝我去睡一会儿,等大戏开锣了他会把我叫醒。
我便放心地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阵喧闹哭嚎声惊醒,看着窗外明月高悬,已是深夜。萧衍趴在桌上睡着了,好像也是被门外的声音所惊醒,他起身去开门,却听咚的一声,好似门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他推了几遍都没有推开。
睡意一下子被陡然而至的紧张所驱散,我从床榻上起来,把蜡烛点上,从门缝里看见外面摇曳着冲天火光,触目所见一片绯红,犹如妖兽的血盆大口,整座客栈好似朦胧在一片红色雾霭中,横廊上的柱栏被火烧得残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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