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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呈带谈宁去的是郊外一个著名高档小区，据说汇集了京州绝大部分名流。不过很多名流未必住这儿，只是在这里置点房产，彰显身份地位。
两个月前，公司搞团建，大巴车路过这里，张经理说起这些的时候，同事们纷纷感叹，这辈子要是能在里面住上一天，也算没有白活了。
只有谈宁没吱声，垂着眼发呆。
“哎快看快看！这里的房子好漂亮啊，绿化做得一绝！”
旁边的同事使劲晃着她肩膀。
谈宁扭头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继续发呆。
她很想赚更多的钱，但对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荣华富贵并不是很向往。
她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工和生活中完全是两个状态。工起来机灵又利索，工之余喜欢发呆，看上起木木的，反应也慢了许多，有点儿像树懒。
“好想住这里的房子啊，哎，我这辈子肯定没机会了。谈宁，你就不想吗？一点儿也不想？”
同事问她。
谈宁摇头。
“那你这么拼命赚钱干嘛呀？张经理还夸你是拼命三娘呢。”
拼命赚钱干嘛呢？谈宁心里想。
孩子生下来，总不能不养啊。父亲生病了，总不能不治啊。
老少都是花钱的大头，除了拼命赚钱，没别的路好走。
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两个月后，自己竟会踏进这里的一套复式公寓。
公寓上下两层，估摸着得有两百平方往上，按张经理说的市价，至少八千万打底。
不知道是冷气开得太足，还是被这个价位刺激到了，谈宁打了个激灵。
谈宁在鞋柜里找出一双白色拖鞋。
整个鞋柜只有这一双女款拖鞋，不知道厉呈带过多少女人回来，这双鞋被多少女人穿过。谈宁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厉呈在会所抱着姑娘的场景。
谈宁把拖鞋放回去，光脚在厉呈身后。她穿着丝袜，上楼时脚下打滑，差点摔下去，还好厉呈反应快，猛地拦腰捞住，扛起她继续走，进了房间把她扔床上，自己去洗澡。
谈宁听见水声才蹑手蹑脚走出来，拐进旁边一间房。
这间房墙壁刷成米白色，跟她公司办公室的墙差不多。谈宁靠墙站着，开机上微信跟母亲视频，扯谎说在加班。
璟儿淘归淘，到底还是心疼妈妈，见她这样辛苦，也不吵着要她讲故事了，自己乖乖上床睡觉。
谈宁提心吊胆回来，听见浴室里吹风机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厉呈出来时穿着黑色家居服，衣服就这么敞着，没系扣子，健劲的胸膛下是肌肉纹理清晰。
厉呈走到落地窗前的沙发边坐下，瞥她一眼，拿起茶几上的烟盒跟打火机。他抽了几口烟，隔着缭绕白雾看谈宁，忽然笑起来。
“这回确定是借？上次那六百万，你可是直接开口要的。”
其实他声音特好听，低沉又富有磁性，但每一句话谈宁听着都很刺耳。
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橘色光芒中的厉呈半明半暗，谈宁恍惚了一瞬，面前的人仿佛咫尺天涯，隔得好远好远。
她很快清醒过来，明白曾经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看着厉呈薄唇中喷出来的烟圈，夜晚繁华璀璨的京州cbd如同海市蜃楼般浮现在眼前。
她在这海市蜃楼中又看到了自己。
看到被主管扔了一脸文件的自己；
看到被顾客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的自己；
看到捧着份十二块钱的全素盒饭哭着吃完的自己；
看到双脚被高跟鞋磨出大片血泡却不能脱，双腿站到麻木却不能坐的自己；
看到推销产品时嗓子都说哑了，恭恭敬敬给顾客倒茶，却一口水也不敢喝的自己……
那个卑微而渺小，拼尽全力挣扎于尘世的谈宁，她终于敢回头好好看一看了。
她闭上眼睛，把那些毫无意义的眼泪憋了回去，再睁眼时，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对着厉呈笑得很甜很甜。
“厉总要是想直接给我也行。”
她看见厉呈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又展开，英俊面孔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眸光冷若冰霜。他弹了弹烟灰，靠着沙发，架起一条长腿。
“打钱的时候，顺便也签一下合同吧，我们公司很有诚意跟您合的。”
谈宁笑得脸有点儿僵。
厉呈吐出最后一口烟，眯起眼睛瞧她。
“你要多少？”
“两百万。”
“干什么用？”
“帮我哥还债。”
谈宁实话实说。
厉呈点点头，笑意讥讽：“看不出来你还挺重情义。”
到这个份儿上谈宁笑不出来了，神色寡淡：“那不然呢？我跟我哥又没个有钱的爹。”
厉呈慢条斯理拍手鼓掌：“好样儿的，谈宁，你爸你哥要是知道你这么有奉献精神，那得高兴坏了。不过你现在身价降了啊，两百万就行？”
谈宁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比不上你。你都成京州首富了，福布斯榜上有名，知名杰出青年企业家。我这种蝼蚁往后还得仰仗着您呢。”
厉呈满腔火气直往上窜，被她这话给气笑了。
“你怎么知道往后我会给你仰仗啊？想仰仗我的女人多了去，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姿色。”
“就我这种姿色，厉总以前也没嫌弃，照样下嘴，您还真是不挑啊。”
厉呈气得脸都青了，咬紧后槽牙狠狠瞪了她半晌，一脚踹翻茶几，起身就走。
谈宁蹲下来，把茶几翻过来摆好，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回去。
后悔和恐惧涌上心头。她忽然意识到，这是救哥哥最后的机会了。
谈宁冲出房间，冲下楼梯，在最后两层台阶那儿又打滑一脚，这次没人再捞起她，抱住她了。
她滚到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爬起来，脚踝崴得钻心疼。
可她继续跑，跑到玄关，鞋也来不及穿，脚下如同踩着刀尖，锥心刺骨的痛海啸般席卷而来。
电梯停在一楼，谈宁光着脚跑出去楼道。
一道闪电劈开阴沉夜幕，雷声轰隆，暴雨顷刻而至。
谈宁脚疼得跑不动了，站在雨中呼喊厉呈的名字。
她用尽全力，撕心裂肺喊着，一声又一声。
雷雨声盖过她的声音。厉呈走了。他听不见了。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呼喊着。
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疯子。
二十四年的生命里，她因为这个男人做过不止一件疯狂的事。每一件都让她看起来像个疯子。
雨水将她浇了个透，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冲刷着这具纤瘦的身体，却怎么也冲不走很多很多不该记得的回忆。
她在雨中呼喊很久，喊到嘶哑，喊到浑身颤栗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冲过来的厉呈抱进怀里。
她贴着那个宽厚坚硬的胸膛，闻见没被大雨冲散的薄荷香，眼泪混在倾盆大雨里。
“厉呈……救救我哥哥……”
这是谈宁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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