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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流闻将叶深埋葬在琅州城外的叶家坟地中。然后从坟头上取了一把土,小心地用手帕包好藏在胸前。
韩微没有阻拦他,甚至还准备好了一辆马车,可以让他们赶在林匆之前到达屿头镇。
“我会帮你的。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韩微依然冷静又坚定地说。
叶流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一路上他安静地坐在马车里,无论韩微怎样旁敲侧击他的计划,他就是不露一丝口风。
屿头镇离琅州不过一日的距离,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他们的马车终于到达了这座被韩微想象了无数遍的小镇。和叶流闻的描述一样,这座小镇修筑在海边凸起的半岛岬角之上,白色悬崖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只有一座狭窄的陆桥与大陆相连。由于整座小镇的建筑都是用铁樟木建成,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就仿佛从古墓中出土的青铜器,神秘而又高贵。
这样瑰丽的景色,果然当得起叶流闻形容的“天下奇观”四个字。
可惜,林匆率领的人马已经出发,明天一早,刀斧齐下,这奇观就将不复存在了。
“我答应过公主带你来参观的,我们现在就去镇上走走吧。”叶流闻跳下马车,朝韩微伸出搀扶的手。
韩微知道这大概是屿头镇的最后一夜,伸手扶住叶流闻下了马车,和他往镇中走去。秋叶想要跟上,却被韩微喝止了。
夜晚的小镇十分静谧,行人寥寥。偶尔有人认出叶流闻就是叶深家大小子,打趣地问他从哪里找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叶流闻也不否认,只是笑笑,倒把韩微闹了个大红脸,心中又是窃喜又是酸楚。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知道叶流闻要如何保护这座小镇。
穿过屿头镇最中间的那条路,前方就是悬崖。此刻暮色四合,海岸线已经模糊不清,暗沉的大海与暗沉的天空交融在一起,只有几颗寥落的星星偷窥着地上的一切。
“屿头镇三面临海,只有最西端窄窄地连在大陆上。我小时候曾说这里像个乌龟\/头,招得老爹一顿好打。”叶流闻忽然开口,声音在夜晚的海风中更为清冷,“可惜此刻就算再想被他打一顿,也是不可得了。”
韩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国破家亡,此刻的叶流闻,脆弱得她根本不敢碰触。
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白色的浪头如同一匹匹骏马从远处奔来,再在悬崖上摔得粉身碎骨。韩微重伤未愈,身体虚弱。被崖上透心彻骨的寒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发冷,竟有些晕眩。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忽然眼前一花,原本站在崖顶的叶流闻竟然没了踪影!
这一下可把韩微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顶着风奔到崖顶往下望,却凭着残余的天光瞧见叶流闻敏捷地沿着嶙峋的岩石向下攀爬。“叶流闻,你要干什么?等等我!”韩微说着,也开始试着朝崖下爬去。
“你别来。我一个人就够了。”叶流闻此刻正手脚并用地悬挂在半空中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耳听到崖顶传来的叫喊,扬起脸朝韩微笑了笑。随即他手足一松,竟秤砣一般直砸进了崖下的波涛之中!
“叶流闻!”韩微大惊之下,想也不想要往海里跳,身子却被一股大力牢牢抓住了。
“公主,若是您再出事,我们所有的隐卫都要陪葬。”一直尾随韩微的隐卫声音低沉,很容易就将挣扎的韩微拖上了崖顶。而秋叶则一边哭,一边劝道:“公主,你不要被那个姓叶的蛊惑了。他自幼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地形和水性都十分熟悉,不会有事的!”
韩微身子一僵,停止了挣扎。一方面她想起了之前隐卫首领的死,另一方面秋叶说得也有道理,看叶流闻刚才的样子,并不像是去赴死。
然而韩微毕竟无法放心,便下令所有从人打起火把,试图照亮悬崖下方的水面,找到叶流闻的踪迹。众人无奈,只能沿着叶流闻坠海之处一路寻找,忽然有个眼尖的隐卫指着一处悬崖下方的礁石道:“公主,那里好像有人影!”
韩微定睛一看,果然看到礁石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纤细,长发竟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竟然是——
“庆姬!”韩微忽然记起了那个在蒲园被叶流闻所救的鲛人女子,不由喜出望外,用力叫了一声。
“你们在找叶小哥吗?放心,他现在没事。”庆姬说着,似乎听到了某种召唤,跳进水中不见了。
是叶流闻在叫她,难道这个鲛人女子一直在报答叶流闻的救命之恩?韩微的心绪起伏,顿时又联想起叶流闻所乘坐的海船罹难,只有他一个人被安全送上了岸,想必也是鲛人庆姬所为。当初无意中种下的善
果,竟带来了如此丰厚的回报。
隐卫们训练有素,不待韩微吩咐,便已纷纷追踪起了庆姬和叶流闻的行踪,竟是一路沿着悬崖往西,直到屿头镇与大陆相连处的悬崖海湾里,才彻底没有了动静。
韩微守在海湾处,看着下面汹涌的漩涡,心中焦急万分。此处两面临海,只有一条十分狭窄的通路,就仿佛一座架在屿头镇与大陆之间的桥梁。此刻,整个屿头镇甚至整个世界都已熟睡,万籁俱寂,只有波涛拍打礁石的声音绵绵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的闷雷滚了过来。隐卫一向最为警觉,立刻向韩微禀报:“是林将军带人来了。”
“你们能拦住他吗?”韩微问。
“属下无能,请公主降罪。”隐卫直截了当地跪在了地上。
看隐卫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韩微无可奈何地跺了跺脚。听马蹄声的阵势就知道,这次林匆带来的士兵至少上千人,凭区区几个隐卫绝对无法阻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林匆的行动,好给叶流闻实施计划的时间。
眨眼之间,林匆已经带着手下到达了屿头镇外。“你们进去,把镇上居民都赶出来,违者论死!”
“站住!”韩微大喝一声,转而质问林匆,“你是打算把居民们赶出来就拆房子吗?这样的做法,只会丧失我西荣人心,我作为西荣公主绝不答应!”
“我是在救他们的性命!”林匆见韩微义愤填膺,不由冷笑起来,“你是在掩护那个姓叶的吗?可你知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究竟要做什么?”虽然不明白林匆怎么会知道答案,韩微还是忍不住问。
趁这个机会,林匆手下的士兵已经冲进了屿头镇,将熟睡的居民们叫醒。居民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却又无法反抗,只能一边埋怨,一边匆匆收拾了家中细软,扶老携幼地沿着陆桥回到大陆这头。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穿着劲装水靠的士兵手持抓索,试探着要沿着悬崖下到海中。这下韩微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从袖中抽出那把阵外带来的宝剑,拦在了那些即将下崖的士兵面前:“都给我站住!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让他们下去阻止那个姓叶的疯子!”林匆怒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韩微听不得旁人辱骂叶流闻,手腕一抖,那把黑柄宝剑顿时出鞘,随着她的心意伸长到了三尺三寸,雪亮的剑身如同一道耀眼的闪电,顷刻间将众人的心神摄住。而随着这把剑的抽出,韩微觉得眼角的旧伤疤骤然剧痛,似乎已经迸裂了。她痛得几乎站立不住,伸手摸了摸眼角,以为会摸到一手的血,却什么都没有。
“他要抽掉这里的断龙石,让整个屿头镇与世隔绝!”林匆的脸上仍是嘲讽的笑容,“怎么,公主不知道他这个丧心病狂的计划?”
“断龙石?”韩微一怔,随即想起叶流闻以前给自己说过,这座屿头镇是前朝的能工巧匠为躲避战祸而建。他们在屿头镇唯一与大陆相连的陆桥下方埋下了断龙石,一旦抽掉断龙石,整个陆桥就会坍塌,在屿头镇与大陆之间形成难以飞越的天堑。如今看来,叶流闻找来庆姬帮忙,双双潜入陆桥下方的海水中,就是为了抽掉断龙石的?
“可是就算陆桥坍塌,你们坐船入海,沿着山崖也可以爬上去。叶流闻不会这么傻!”韩微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否定的理由。
“他制造麻烦,就是想让我放弃拆取屿头镇木料的计划。”林匆的眼睛忽然眯了眯,“不过疯子也许还有别的想法,又岂是你我猜得到的?”说着他朝着那些手握抓索的水兵下令,“即刻下去捉拿叶流闻,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不,不能杀他!”韩微知道以叶流闻的脾气,就算死亡也不能阻止他,只能孤注一掷地喊道,“谁也不准下去!否则,我立刻斩了林匆!”说着,她长剑一递,已经架在了林匆的脖子上。
此刻镇中的居民已经全都撤了出来,扶老携幼地站在大陆这端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林匆扫了一眼那些居民,似乎根本不在乎韩微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刃,又悠悠地朝东方望了一眼,“天亮了。听说日出屿头是天下无双的美景,你也看一眼吧。”
听到这句话,韩微这才意识到天果然亮了,不由自主顺着林匆的眼神望向东方的海面——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万丈阳光射到前方白崖顶端错落有致的房屋上,给每一根廊柱每一角飞檐都包裹上金属般的光芒。不愧是前朝顶尖的能工巧匠的设计,整个屿头镇的房屋不仅取材上采用了早已绝迹的铁樟木,房屋设计也与其他民居截然不同,处处体现出古老建
筑的质朴风格。但见廊台轩敞,虹桥错落,将整个镇子连成一片不可分割的整体,恍如一件巧夺天工的青铜雕塑,又像一顶崔巍精美的高冠,嵌套在白色的悬崖之巅。
这样日出屿头的美景,韩微虽然听叶流闻描述过,却被自己亲眼目睹的自然与人工的完美结合而震撼。
突然,脚下的陆桥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大块大块的沙土和岩石如同朽坏的木头,噼里啪啦地砸落进下方的海水之中。就连站在远处围观的屿头镇居民们也忍不住惊呼起来:
“断龙石,有人抽出了断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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