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流闻由于宿醉,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而韩微并没有来探望。
第三天,叶流闻清醒过来,韩微仍然没有出现。见她不来,叶流闻出门四下打探寻找,却只听说小姐去田庄赏花散心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没人说得准。
“知道了。”叶流闻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下台阶的时候,叶流闻脚下一软,差点跌倒下去。他挥了挥手拒绝丫鬟的搀扶,步履蹒跚地远去。几片黄叶飘到他肩头,又毫无阻滞地滑落,就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一般。这种感觉,让躲在暗处的韩微心脏有些抽痛,如今自己应该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当自己也抽身而去,叶流闻的天空已经离坍塌不远了。
可是如今,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回到房间内,叶流闻坐在桌子前发了一会儿呆。恍惚间他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以为是韩微回来了,惊喜地去拉房门,却蓦地发现那扇门已经从外面锁住——毫无疑问,他又一次被囚禁了起来。
头顶仿佛一道炸雷响过,叶流闻后退几步,脚下一软跌坐在凳子上。
叶流闻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麻木,连挪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开锁的响动,惊得他骤然转头去看,却发现进来的人是韩启昌和韩慕白父子。
他们的手里并没有刀,但叶流闻却觉得这父子俩的目光就是一柄柄利刃,割开自己的皮肉,让那带着秘密的血汩汩涌出。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韩启昌面无表情地宣布,“皇上驾崩了,太子也薨了,十五皇子将在半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
叶流闻的喉头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实他脑子里应该有很多疑问,就算皇帝缠绵病榻多日,怎么一向健康的太子也死了?那个十五皇子是谁,怎么从未听闻,却一下子要当新皇帝了?短短几天功夫,皇家内部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父子离心、手足相残的大戏?
可是他终究只问出了一句话:“半个月后,要叶紫染成的龙袍?”
“可见你还有自知之明。”韩启昌叹了一口气,假惺惺地道,“原本看在你是韩家姑爷的份上,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但是奉旨采选叶紫的钦差已经从儋州追到了这里,我们不牺牲你就会祸及满门,也是无奈啊。”
“早知今日,你们当初何必把我从叶家带来?”叶流闻声音干涩地问。
“自然是因为心存侥幸。”韩启昌摇头,“原本打算你能留下个继承你血脉的一男半女,韩家也可以据此发财,谁知道皇位更迭得这么快,想留也留不住了。”
“既然想要我的血脉,为何不安排我与慕紫同房?”虽然不是重点,叶流闻却竭力想要证明韩启昌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好笑,你这种人的命运,我会舍得让慕紫的孩子、我自己的亲外孙去承受吗?自然是打算去外面买几个丫头来给你做妾,可惜时间太紧,你享受不了这福分了……”
“胡说,胡说!”还不待韩启昌说完,叶流闻就高声打断了他,“慕紫不会这样做的!你让她来见我,让她当面给我说!”
“慕紫不忍心,就不见你了。”韩启昌冷笑了一声,“其实那孩子也是太善良,原本说好了假装嫁去叶家,然后就骗你到我家来,如今离我韩家进献新帝龙袍只差一步,她倒是躲起来了。说起来,能在新朝里让韩家压过叶家,慕紫才是最大的功臣,不枉我给她取了‘慕紫’这个名字。”
“慕紫……慕紫……你说,她一直都是骗我的?”叶流闻只觉得一颗心如煎如沸,融化成滚烫的岩浆,上涌着想要撕裂他的眼眸喷出来。可哪怕双眼剧痛,却依然干涸得如同火烤一般,“我不信,你让她自己当面跟我说。等她说完,我就把所有的血都给你们去染龙袍。可是她若是不来,我绝不肯去死!”
“既然别无选择,你何不给双方都留点颜面?”看到叶流闻激动的模样,韩慕白忽然开口道,“莫非你以为小妹真的对你有情?别做梦了,小妹可是亲口说过: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有用而已。这话不光我一个人听到,难道要把所有人都拉过来作证?”
“不错。慕紫从小就以帮助韩家获得叶紫为目标,否则我怎么会给她取这个名字?”韩启昌摇头道,“只能说她演技太好,而你,入戏太深。如今死到临头,也该醒来了。”
“该醒来了。”
“该醒来了……”
最后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叶流闻脑海中,仿佛咒语一般挥之不去。叶流闻面色惨白,身子仿佛冻僵一般定在原处,只觉得身体内那一股股滚烫的岩浆
冲破不了双眼的防线,终于改变了突破口,决堤而出,一泻千里——
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尽数呕在了叶流闻白色的衣襟上。那血色先是殷红,接触空气后逐渐变色,竟呈现出一种幽幽的紫色光泽!
“是叶紫!”慕白忍不住叫了起来,“他的血,真的能染出叶紫!”
“还愣着干什么?新皇逼得急,赶紧准备道具水桶,杀了他取血!”韩启昌也被突如其来的绚丽紫色扰乱了心神,一叠声地催着仆人。
“慢着!”躲在暗处的韩微见逼到这个地步也没能逼出叶流闻的眼泪,生怕韩启昌真的杀了他,索性从藏身之地闯了出来。她一把搂住呆呆坐着的叶流闻,见他只是低头盯着衣襟上的血色,连自己出现都没有注意,不禁眼眶一热,流下泪来:“叶流闻,我来了!刚才都是骗你的,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老皇帝死了,新皇帝要登基,也是骗我的吗?”见韩微一愣神,叶流闻忽然笑了,“如果这是真的,那其他的也都是真的了。”
“不,其他的是骗你的,我是真的要保护你!”
韩微只觉得现在的叶流闻跟以前的完全变了个人,心中发紧,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想要你的眼泪!如果你能流泪,就可以比你的血染出更美的紫色,就可以救你的命了!叶流闻,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能救你了!”
“只有最悲伤惨苦的事才能让螺人落泪,可是若要让眼泪能染出一袭龙袍,就得天天哭泣,那样悲伤的人生不如死了的好。”叶流闻伸手将韩微推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其实我始终是死路一条,先前是我贪心了。你们要杀便杀吧。”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流泪?”韩慕白气急败坏地跺脚,“我们连小妹欺骗你利用你的话都说出来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你伤心?”
“伤心,但是确实没有那么伤心。”叶流闻喃喃地道,“因为你们说的这些,我以前也曾经怀疑过,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以前就怀疑过自己在利用他?韩微这下有些委屈了:“不,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
“你对我是不是真心,其实很多时候都看得出来。”叶流闻苦笑了一下,“慕紫,其实你的演技并没有那么好,以前只是我不肯去看罢了。”说着他转身离开她,一步步走得越来越远,终于背对着众人道:“如果你们不准备现在杀我,我要休息了。”
韩慕白在韩启昌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意是此刻还不能放血,因为他观察到叶流闻衣襟上的血色干涸后就成了紫黑,不复之前亮丽,他们需要研究如何配置辅料达到固色的目的。韩启昌点了点头,带着韩慕白暂时离开了。
而韩微却没有走。她定定地站在被重新锁死的房门前,脑海中一幕幕都是回忆:
他握住她的手时她的躲闪;
他拥抱她时她的僵硬;
他说想和她做真正的夫妻时她脱口而出的那句“绝对不可能”……
她每一点细微的举动,在他眼中都无限清晰。他从来不说,可心已经渐渐冷却。
哪怕赌上一条命,他也始终做好了她背弃他的准备,所以她终是得不到他的眼泪了,她也终是救不了他了。
忽然,一个念头倏地从韩微脑海中升起,砰地一声炸成了满天烟花。韩微眼神一凝,转身跑离了叶流闻紧闭的房门,朝着韩启昌的住处奔去。
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十五皇子、即将登基的新皇,是不是叫做林匆?”
第二天天一亮,钦差又来了。这一次他不是来催叶紫龙袍,而是来要人的。
要那个能用血染出叶紫的螺人。
“陛下说了,为防螺人出什么意外,还是将他送进宫里去比较妥当。”钦差高高坐在韩家的厅堂上,对站在下面躬身听命的韩家父子道,“另外,叶玉祁也来到京城了,还带了几个叶家的染坊工匠。说起来,他们叶家有经验,这个螺人还是交给他们处理更妥当。毕竟登基大典在即,要是出了任何乱子,可没人担待得起。”
“钦差大人说得是。”韩启昌躬着身点头,“不过……”他故意顿了一下才道,“不过那螺人毕竟是叶玉祁的亲生儿子,若说他会徇私放人似乎不太可能,但也架不住万一……”
只要有个万一,大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想起十五皇子政变上位时的血腥情景,钦差也不由缩了缩脖子:“那你是什么意思?”
韩启昌好不容易骗了叶流闻来,就是为了在新皇这里争功,怎肯把到手的功劳又还给叶家?反正双方早已撕破了脸,他便
只管为自家谋划:“要不这样?由韩家出面将螺人献给陛下,其余的事,由陛下做主安排。”
“你们还真是死活要分一杯羹啊。”钦差冷笑道,“可若是我今日一定要带那螺人走呢?”
“那我就跟你走。”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是叶流闻!韩启昌惊诧地转过头,看见和叶流闻一步步走了进来:“谁把他放出来的?”
“是我。”
韩微说完这两个字,只盯着受惊的钦差道,“钦差大人,小女子别无所求,只求能陪我夫君进宫,送他最后一程。”
“原来你就是骗走螺人的韩家女儿。”钦差早已清楚了韩、叶两家的恩怨,在他看来都是些无聊的纷争,而他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可以了。想到这里,钦差板起脸:“皇宫岂是随便想进就能进的?我只负责带走螺人,其余闲杂人等不要胡搅蛮缠!”
“那我就先死在这里。”叶流闻忽然道,“死了的螺人,全身血液都会干涸,可就没法给新皇染龙袍了。”说着他蓦地抽出一把匕首在颈边轻轻一抹,细细的血流染红了白色的衣领,转眼间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紫色。
看来他真的是螺人!钦差的眼睛都有些直了,连忙摆手道:“好好,我带你妻子一起进宫!”
“慕紫?”见韩微真的跟随叶流闻朝外走去,韩启昌和韩慕白有些惊慌地喊了一声。
“爹爹,大哥,你们放心。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韩微伸手入袖,摸了摸缠绕在手腕上的那条黑绳,随即转身跟着钦差走出韩家大门,与叶流闻钻进同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到了皇宫大门,一个管事的老太监带人等在那里。他看见韩微和叶流闻形影不离,不由皱眉问钦差:“陛下只让咱家来领螺人,这个女子是谁?”
“我是螺人的妻子。”抢在钦差之前,韩微朝老太监福了福,“还请公公禀告陛下,就说螺人取血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观,陛下若有兴趣,小女子愿当面为陛下展示。”
“陈公公,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把这螺人处理了的好。”钦差瞪了韩微一眼,连忙阻止。
“这螺人如何处置,自然要由陛下说了算。”那老太监一看就是个不想担任何责任的,例行公事地甩了钦差一句话,命人带着叶流闻和韩微进宫去了。
很快,叶流闻和韩微就被关在了一个空房子里,等着新皇帝的旨意。
“你为何执意要跟着我来?”叶流闻一路上都如行尸走肉一般,此刻终于声音嘶哑地问出了声。
“我说过要救你的。”
韩微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将那条黑绳子从手腕上解了下来。
叶流闻见识过这条黑绳子的用途,不由吓了一跳:“这里是皇宫!你可不能硬来,否则会连累叶家和韩家满门!”
“我自有分寸。”手指把玩着那条黑绳子,韩微避重就轻地回答。叶流闻顾虑得多,可她却只考虑如何破阵。如果杀掉了阵主,这个炎天阵无论如何也该破了吧。
他们在皇宫小屋中待了好几个时辰,期间有小内侍进来送了一次饭,却什么都没有说。一直等到天色黑透,外面传来更鼓之声,先前那个姓陈的老太监才再次出现。
“陛下宣召。”老太监宣布完旨意,便有两个小内侍挟持着叶流闻往皇宫深处走去。韩微听这旨意并未说清宣召何人,便也跟了上去。那老太监看了她一眼,不相信地问了一声:“你真能对陛下展示什么奇观?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放心吧,一定有奇观的。”
韩微笑了笑,心说林匆这个十五皇子还没有正式举行登基大典,这些人倒是一口一个“陛下”叫得顺口。
“叶玉祁说你随身藏有一条黑色的长鞭,陛下也吩咐要仔细搜你的身,不能携带任何可疑物品。”老太监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韩微,不明白这个小女子到底有何能耐。
韩微顺从地举起手,任凭老太监带来的两个宫女将她全身仔细地搜了一遍,将所有的零碎物品包括玉佩、手帕、钗环都取了去。当她们摘下她腰间所佩的小铜镜时,韩微迟疑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反正只要破了这炎天阵,帝君所赠的天目镜应该还会留在阵法消失之处。
于是到了最后,除了必要的衣物,韩微已是身无长物,就连头发也剩下一片乌黑,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这个林匆,看来对自己在上一阵中获得的宝物十分忌惮啊。韩微冷笑了一下,习惯性地摸了摸手腕,那里却已是空无一物。
“可以走了。”等搜查完毕,老太监终于放心地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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