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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渊的身体并没有因为明离的换血而恢复知觉，他看了看远处玄墨同清泉的战局，少府尊始终占据上风，但也仅仅只是占据上风而已。
要在半炷香的时间内杀死清泉几乎没有可能。
明渊的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因为师妹曾在七见月下侥幸幸存而放心，一半因为清泉长老至今仍在殊死一搏丝毫不见放弃而忐忑。
“师妹，”明渊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应不应该恐惧死亡的来临，于是只好看向明离，“你也曾经从七见月下死里逃生，应当知道七见月不会致人身死，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因为七见月就是百分百会杀人夺命啊。明离的心在嘶喊尖叫，却不敢把真相说出口。
清泉被逼到距离明离和明渊很远的位置，但不影响他的声音裹挟着内力传出很远。
“相王早就被我吃了，现在这个明离到底是人是鬼都是两说呢。”清泉的剑已经被鸦青削断了一截，剩下的剑身也都在不断的僵持过程中开裂得更严重。
但清泉却不觉得杀机临身，甚至还有余裕同玄墨闲扯上几句。
玄墨皱紧了眉头，他听不懂清泉在说什么。心中一生犹豫，手下剑势便弱了三分，清泉反而讨得些喘息的余地。
“我给明离下七见月之后她就已经死了，就在这座逍遥山里。”清泉的声音不响，但一字不落地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她的二魂七魄我可是一点一点全吃了，只剩了该死的相王天魂没吃到，若当初吃到了，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明渊本已动不了，此时却仍是一大口血从口中吐出，红色的血落在绿色的草丛上，又覆着一层夜色的阴霾，触目惊心。
玄墨终究是武者，心思并不因此而动摇，只当清泉在刺激明渊，加速他的死亡，于是手中剑威再催三分，大有十招内取人性命的气势。
明离却不然，她听完这话，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怪不得！
怪不得她穿越来时原身主人没有给她留下一丝记忆，因为掌管生人记忆的地魂被清泉吃了，咽进别人肚子里的地魂又怎么可能给她留下半分线索！
当初她只觉得也许是自己运气不好，摊上个没记忆的原身，现在才知道，她穿越的运气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好一万倍。
“……明离被我吃得只剩下一点天魂，我猜相王天魂的威力再强大，也不足以支撑一具**走跳如此之久吧。”清泉仿佛还在回味明离鲜嫩魂魄的香味，在血斗之中都不忘咂咂嘴。
玄墨不敢在战中分神思考真假，他看清泉小孩的模样却露出癫狂的神情太过诡异，心中厌恶更甚。
“咳咳，师、师妹……”明渊才转好的面色重又泛出青灰死色，“清泉长老说的，可都是真的？”
他居然这时候都不忘加上长老这个敬称！
明离想像平日里那样对着过于驯仁守矩的大师兄宣泄出不满，可是对上明渊视线的刹那她突然感到由衷的羞愧，只好别开眼不敢多看他。
明渊已经不需要明离的回答了，他从明离流泪又回避的眼神中读到了他的答案。
仿佛一瞬间，明渊就垮了。
刚才若是硬着心肠骗他，就说清泉长老在说谎又能怎样呢？
明离看到明渊脱力地闭上眼，像是陷入永眠一般的，顿时慌张无措起来。
她惯不爱骗人，无足轻重的小事尚能揭过，穿越到死人身上续命这种破天荒的大事她根本没法面不改色地应承下来。
毕竟她确实本就不是明离啊！
只是她这一瞬间的迟疑被明渊捕捉到了。
明渊闭上眼，不再看她。
太阳落得太快，明离哭喊着，丝毫不敢再怜惜自己的灵血，动脉喷溢而出的鲜血沿着灵息开出的通道在空中划出凄艳的红流，无助地汩汩渗入明渊手中。
月亮的光芒越来越盛大，今夜的天空没有杂质，那抹清辉皎皎冰白，半分也无情。
清泉就是在豪赌，他赌明离决然救不了明渊，明渊一死，年方一百的青春魂力将全部都归属于他，到那时，玄墨也不过是区区玄墨而已了。
刀剑声铿然交击，撞出点点火花，玄墨眉心紧蹙，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恨不能将清泉焚烧成灰烬。
明离紧紧抱着明渊，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血流出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她眼中除了眼泪，已只剩下明渊了。
可明渊又在看着谁呢？
他似乎谁都没在看着，只是无神的望着天空，视线被逍遥山中茂密的林木枝叶遮去了泰半。
到底是天渐渐黑了，还是眼睛渐渐看不见了？
明渊早已分不清。
灵血灌入身体，与牵引魂力流失的咒力不断拉扯，明渊就在这两相拉扯中陷入迷梦。
明离不敢再叫他大师兄，只能哭叫着明渊，让他不要睡过去，让他不要死。
可师妹怎么会直呼自己的名字呢？
明渊无神的眼掠过明离的脸庞，看了二十年的脸如今却如陌生人一样，口中的呼唤都是如此疏离。
原来师妹，早就已经死了啊。
太阳全部落下去了，余晖被浓黑的夜色覆盖，再也看不见了。
“师妹，你看……”明渊轻轻地开口，目光凝视着天空，再也不去看明离。
明离已哭得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地哽咽，失血过多使她面无人色，红润的嘴唇都泛出灰暗的死色。
任由一身的灵血流干流尽，哪怕明渊今后再也不见她她也认了，只要明渊活着就够了。
可明渊呢，他又是如何想的？
明离顺着明渊的视线抬起头，尖锐的刀剑拼斗声从未停止，可逍遥山却依然如此安静，风摇树动，鸟飞蝉鸣，连月色照拂在树梢上都是清溪一般的温柔。
“师妹，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在巨大的半月之下争夺着生与死，月亮一半是白的，另一半黑的，就好像一边是生，另一边是死。
明离不想让明渊死，可能够留住明渊的师妹明离早就死了，明离最终也没有留住明渊。
月华饱满，清辉遍照，清泉蓦然被一束蟾光沐浴包裹，原本瘦小干瘪的脸颊重复白嫩剔透，像是被上天垂悯的圣子，周身都逸散出清透繁盛的魂力。
那是明渊三魂七魄被咒印搅碎后泄出的灵光。
场面很美，月光下的清幽树林，树林中发出圣洁光芒的玉雪孩童，弥散在林间星星点点的萤火微光。
夜风吹过，明渊的手心已经凉了。
林子里很安静，玄墨捏住鸦青的手太过用力淌下了一滴一滴的红血，隐没在草丛中。
身后突然传来小姑娘放肆大笑的声音，疯魔一般刺耳的尖啸，夹杂着她气海中满胀的相王魂力，形成雄浑的音浪，横扫了整座逍遥山，还将传到更远的太一府去。
“大师兄，我照你说的去做了，老老实实地不去多想，不去多算，只要往前看三步就好，可为什么还是落了个满盘皆输呢？”明离眼睛里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水了，空茫地望着明渊，又像是空茫地望着空中飞散的萤光。
这段关系原是如此悲哀，竟由哭声起，由笑声终，终教人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