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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聂伯小宴，在几个客人面前炫耀，又叫管家拿进拿出，还有卖他古物那个朋友，总共七人。如今都在花厅之中，其中单独拿着宝物的管家表面嫌疑最大，吴慎第一个便问他。
管家一进书房便叫起了撞天屈：“我实在冤枉！我对庄主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手上也不知经手多少宝物。如果有偷盗之心，何必要等这时候，万请从事明察！
他这话甚为有理，管家跟随聂伯日久，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百花博山炉刚刚到手，聂伯肯定心心念念，要把玩许久才会收入库中。管家就算想偷东西，又怎么会选择必然会被发现的这个时机。
吴慎安慰道：“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聂老将众人一起扣留，若独放了你，恐怕也说不过去。我请你来，也是要还原当日真相。”
管家心思稍定，叹道：“庄主与从事能相信我就好。其实那日庄主便是喝多了，否则的话，绝不会让我将宝物取出，惹出这事端。”
三日之前，聂伯与几个狐朋狗友在家中赏雪饮酒。这时候便有一个面有沧桑之色的年轻人背着一个黑布包裹，在门口求见，自称名叫共浩，是故人之子。
“这种事时常有，庄主的朋友多，经常有人来打秋风，我们也习以为常。”管家一边回想一边叙述道：“本来就是给个几百钱便算了，但共浩非要面见庄主，又不肯说是什么事，我只能进去通报。”
聂伯要保持好客赛孟尝的形象，故交之子来拜访又不要钱，那只能见上一见，便与朋友告了罪，就在这书房之中会见那年轻人共浩。
“共浩一见庄主便磕头，取下包裹，说是家中遭难，只剩下这件宝物，愿意三十万钱低价售出，只求庄主救命。”管家咳嗽一声：“庄主一见那包裹中的香炉，眼睛便直了，目光再也移不开。”
百花博山炉以青铜制造，上半部是三大神山之一的博山形状，下部有繁花衬托，线条华丽精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聂伯好古，又是个没见识的货，哪里舍得下。
吴慎踌躇问道：“你家庄主似乎对古物鉴赏并不如何精通，他怎能确定这博山炉是真品？”
管家苦笑，挠头道：“庄主自然不能确认，他这些人叫别人骗得多了，总算还有些定力，若不确认，也不敢花大价钱买东西。买完之后，也会拿到城中，找高手赏玩鉴别。那日恰好有一位青铜器的古玩高手在座，庄主便请他来鉴定，认得是太祖时宫廷制物，这才还价十万钱，将这个香炉买下。”
三十万钱压价到十万，这位大侠也够狠的！吴慎问道：“那这共浩是庄主哪位朋友的后人？”
管家摇头：“庄主交友遍天下，其实哪里记得那许多？说了名字他也记不住，但应该只是泛泛之交，我也不曾听闻……
对于聂伯来说，来者皆是客，大家都能是朋友，他也不过就是个销赃的买主罢了。谈钱就行，谈什么关系？
吴慎点点头，将这记下，又问道：“那此事交易完毕，本该结束了。怎么共浩还在宴席中？”
那个年轻人也在被扣押之列，神色惶急，实属无妄之灾。管家无奈道：“那便是庄主好面子，既然买了人家的东西，就一定要请人喝酒。共浩本来说家中有急用钱事要回去，偏被留住，前两日还闹得狠呢。”
本来想走硬被留住，结果宝物失窃还被当成嫌疑人扣押，本来急着变卖东西处理事情，现在两三天过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吴慎心想聂伯还真霸道，大侠大抵如此。他想了想问道：“那接下来宴中发生何事，聂伯又怎么会拿出博山炉炫耀？众人看时有什么反应？此后放回，又有什么异常？你想到什么细节都讲来，不要怕繁琐。”
聂伯都脾气，得了好东西怎么可能藏得住？被人起哄一问，本身也有炫耀的心思，便命管家将博山炉取出来，请众人观看。众人赞不绝口，聂伯大喜，摩挲了好一阵子，才让管家再将其收回卧室，准备酒后再抱着香炉同眠——这是他一贯得到宝物的习惯。
之后酒足饭饱，聂伯微醺回房，第一时间便打开了匣子想要看看他的宝贝，随后便发现宝物失窃，尖叫喝令来人将宴饮的几人统统拦住，一阵鸡飞狗跳，搜查下来一无所获。
得不到博山炉，聂伯就不肯放人走，将他们几个都关在花厅之中。一开始有人哀求有人闹，但聂伯只是不理，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班亮嘀咕道：“人都在这儿，宝物却不见，不是遭了飞贼吧？”
这半年来淮阳国境内飞贼传闻络绎不绝，老有些无头窃案。班亮分析认为，确实有高明的飞贼潜入淮阳国境内，聂伯家这博山炉失窃，会不会是飞贼所为。
管家傲然道：“飞贼岂能入聂家庄？有庄主在此，此事断不可能！”
聂伯当地大豪，理论上来说飞贼若到来郡城附近，也该来拜码头。飞贼与大侠，本来就是一条线上的，如果飞贼来聂家庄行窃，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事实上淮阳国闹飞贼闹了那么久，郡城附近一直都不曾出事，也有聂伯坐镇之功，管家还是有这份当地人的骄傲。
吴慎也赞同，他请管家先离开：“若有什么新问题，我再找你。接下来还是问问那卖博山炉的共浩，我觉得他可能是关键人物。”
如果没有共浩来卖百花博山炉，便没有这一桩窃案。这年轻人本来身形高大，却不知为何有些驼背，脸上总带着点惶恐的神情，目光涣散，全无心气。班亮叫他进来，他也只沉默不言，不像是管家那般喊冤。
吴慎单刀直入问道：“你这百花博山炉从何而来？”
聂伯担心是盗墓所得，所以不敢报官，吴慎基本上赞同他的判断，所以对共浩便有天生的怀疑。共浩战战兢兢道：“乃是家传之物，因家中败落，无以为继，这才不得不忍痛出手……
败家子卖传家宝肯从三十万钱一口气降到十万钱？吴慎完全不信这鬼话，喝道：“这百花博山炉是御制之物，你家先祖是什么人，如何能够得到？事到如今，切不可再胡说！若此事查不出来，聂伯断然不肯罢休，闹到公堂之上，我看你怎么解释！”
共浩吓得魂不附体，扑的跪倒在地，哀求道：“从事息怒！此物实乃我从一小贼手中收来，他不识货才卖了低价，我知聂伯好古，故而特意送来，至于之前来历，我实不知。”
他原本是个收货的小贩，侥幸捡漏得了这么个宝贝，又知道淮阳国地面上能够大手笔吃进的只有聂伯，所以顶着个故人之子身份来卖东西。他知道只要价钱合适，聂伯必不会多问，果然顺利成交，谁知道事后又会失窃。
关于百花博山炉的来历，他也心知肚明，除了盗墓所得，小贼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宝物？只是这话他就万万不会承认。
吴慎这才微微颔首道：“你不说实话，便很可疑。莫不是你卖了博山炉之后，见聂伯看管有疏漏便起了歪心思，想要偷回宝物，白得十万钱？”
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动机，共浩哪里肯认，连忙摇头：“我怎敢太岁头上动土？我若偷了博山炉，又怎么能带出府外？若是被聂伯发现，我死无葬身之地。”
百花博山炉并不细小，不可能夹带在身上，要是他背个大包袱出门，就算当时没人拦他，事后聂伯发现博山炉失窃，肯定还是第一个怀疑他，哪里能跑得掉？
吴慎对他的辩解不置可否：“你先下去，稍后我自会再问你。”
问过两人之后，吴慎心中对此案已经有了一个脉络，便让班亮再带鉴定百花博山炉的客人进来。此人名为崔解，家中本是望族，败落之后，便无所事事，算是聂伯的半个门客。他年纪四旬有余，衣着华丽，颌下蓄有短须，在所有人中最为镇定，仿佛事不关己。
吴慎问他，他有问必答，从容淡定：“今日本在庄主府上饮宴，到一半时庄主请我进书房，看看那尊百花博山炉。我一见之下，认得是太祖时的形制，元初七年曾以此宝赏赐功臣，不过百花博山炉为何人所得，并不可考。如今此物出土，必是有人开了大墓。”
崔解并不讳言此物是盗墓所得，如他所说百花博山炉是太祖赏赐功臣之宝，当然不可能是共浩的传家宝，数十年来此宝未曾现世，最大的可能便是当初变成了陪葬品。
吴慎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明知是发丘所得，你还让庄主购入，岂不是害人？”
崔解哑然失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以庄主对古物的爱好与其大豪身份，不可能没有没有买入过墓葬之物。也正是因为来路不正，这无价之宝才能压到十万钱。”
要是正经来历的东西，谁会十万钱脱手？聂伯占了这便宜，就得承担这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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