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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如同看似刚硬的树枝会被大风吹折,柔软的小草反而可以幸免于难。整天嘻嘻哈哈的乐天派遇到挫折说不定会哇哇大哭,外表看似柔弱的女生却很少掉眼泪。
那天是例外。
坐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周围乱得像是杂物间。废弃书架、渔网、捞具横七竖八,如同包围着两个人的丛生的刀剑。妈妈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发泄的话音混沌不清。
心脏钝钝的痛。于夏以为自己只是在默默地流眼泪,却在某个时刻清晰听见了自己几乎喘不上气的哭声。
比想象中的还要抗拒死亡。“一旦确诊就去死”什么的根本做不到。背上的蜗牛壳忽然被摘掉,无处可躲,不得不直视到现实。白天的平静荡然无存,空中仿佛有谁发出了嘲笑声,巨大的悲伤汇聚成海洋咆哮着将她淹没。
银色月光慢慢变稀薄,夜更浓了,又在某一个时刻慢慢亮了一点起来。想不起来是怎样去睡觉的。第二天醒来,脑仁肿胀,眼皮酸痛。镜子里的自己完全是被水泡过发白的憔悴样子。于夏慢慢地刷着牙。已经提不起劲再哭了。或者,也许是发泄过之后,情绪稍微有了一点反弹。
没有昨晚那样绝望的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按部就班地睁开眼睛,继续过之前的生活。
影视剧中身患绝症的人会去旅行,或者做那种完成心愿清单之类的浪漫的事,妈妈也提出要么先休学放松一阵子。
“带你到小姨那里去怎么样。她反正一个人,早就想要我们一起去伴。而且,她们那里有一个针灸很厉害的医生,说不定会有帮助呢。”
对了,揣着一点渺茫希望四处寻医问药也是常见选项。而这些,于夏都没有答应。
休学是要的,可不是现在。有些人见一次,就少一次。趁着目光还存在,她想要多看几眼。
**
海岛上的春秋短得如同兔尾巴,凉爽的日子还没过几天,温度就骤然降下去。隐隐约约有了冬天那种寒风刺骨的感觉。学校不再强制穿秋季校服。
班中倒也没有因此变得色彩缤纷起来,大多还是黑白灰三色系,男生自不用说,这个年纪的女生比起亮色,也更偏爱一些中性色调。
于夏有一件浅粉色毛衣。妈妈买的。颜色倒是不丑,嫩生生的,像春天。只是在一片沉闷色调中显得分外跳脱,单穿的话势必成为走进教室一眼注意到的颜色。不习惯引人注目,她在外面加了一件校服外套。
体育课时,这样的装束就有些热了。
快结束又跑了两圈再走回班,浑身都冒出热腾腾的汗。像被罩在夏季温室大棚中的塑料薄膜中。于夏耐不住,轻手轻脚地脱掉外套。黄雅然眼前一亮:“哇,你这个毛衣颜色真特别!粉粉的好可爱。”
去年路边商店打折时购买的大码童装,价格还不到平时的一半,也正因是童装,才会有如此靓丽的色彩。一时间便认为脱掉校服是个错误,想要立刻穿回去,却也太明显了。
只好局促含混地应声,干巴巴笑了两下。
不知道为什么要因为被评价“可爱”、“穿得特别”而羞耻,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样。休息了会儿,黄雅然叫她一起去打水。热意没褪去,于夏还是把外套穿上了。
水房在食堂旁边。班中没有饮水机,要喝水的话都是去那里打。好在距离不远,一来一回,五分钟完全够用。
“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女生手指穿过塑料水杯的挂绳,边走边在空中甩来甩去,闲聊的语气随便打开话题,“感觉都不怎么笑了。上午宋福星说那么搞笑的笑话,你都不笑。”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让宋福星和黄雅然这一对活宝凑到了一起。两个人说起话来就没完,下课时间除了拌嘴,还搞讲笑话pk,比谁更能逗乐大家。评审团就是坐在附近的同学。
上午,宋福星讲那个两条年糕的笑话时,于夏也是第一次听,很新鲜地笑了,可几乎同时,敏|感地察觉到手部位置突的跳了一下。像血管的某一段轻微炸开。心脏“咔”一声又多了条裂缝。不是咬到舌头或者踢到脚拇指那样简单可以忽略不计,确诊之后每一次肉跳,都是身体在一步步衰坏的证明。
于是再也没办法提起精神笑了。
“我笑了的。可能,你没有看见。”
她这样说。
“是吗?”
黄雅然歪歪头,到底不是什么值得追根究底的事,她很快抛到脑后,“总之,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不要憋在心里,有些人就是爱捕风捉影,随便乱传闲话。”
下意识应着声,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什么闲话?
之前的造谣吗,还是又有新的,不过说到底,对这些流言蜚语,于夏并没有黄雅然想象中的那么在意,或许是早就“脱敏”了的缘故。最黑暗的那段日子,走在小区中都有人指指点点,在学校明目张胆的欺凌也从不会照顾她的自尊心。
散步一样地走着,只感觉热意散开,冷风宜人地吹拂着头发。于夏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去。碰上体育课,下节又是自习,陈西昀他们喜欢打篮球,总是要晚几分钟回班的。拐角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繁茂的绿叶延伸出去,和枯黄的几棵梧桐汇合,合力挡住了远处的操场。只能依稀听见篮球砰砰的声音。
他在运球吗,或者,撑着膝盖目视前方,还是频频跑动着向队友喊话呢?闭上眼也能想象出他打球时的样子了。可还是看不够。
接满水的杯子变得滚烫,不慎碰到皮肤,黄雅然嗷的叫起来。烫红一片,要用冷水冲洗一下才行。于夏帮她把水杯一起拿回去。走进班门,却险些顿住脚步。
陈西昀已经回来了。这几天,既要保暖又要适合运动,男生们无师自通,学会了一种新型搭配,薄款毛衣或者抓绒卫衣里面穿短袖。
陈西昀也不例外,纯白色拉链外套被他搭在椅背,身上只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在萧瑟秋天别有一种反季节的凉快。他靠在椅背,单脚踩着篮球,很随意的姿态,微微后仰着和对面人聊天。而他对面,于夏的位置,班中另一个男生反坐在那里,双手扒着椅背说得兴起。
应该不去打扰比较好,走太近也会有一种“逼人退位”的感觉吧,于夏迟疑地站在旁边。
这本该是陈西昀视线的死角,而坐在她位置上的男生也没怎么在意,决计等主人过来再挪位也不迟。可下一秒,陈西昀却将另一只脚也踩到地面,顺势换了个姿势坐着,胳膊搭上桌沿:“行了,回你位置吧。”
“干嘛,聊到上课不行吗?”
“妨碍我前桌了。”
男生在这时侧了下头。尽管周围没什么人听见,大家依然抓紧时间做自己的事,可那一瞬,于夏却有种周遭静音,独独自己被舞台聚光灯照到,一片雪亮的感觉。
我前桌。
来不及咀嚼这三个字为什么会带来那样的冲击感。对面男生已经站起来。于夏假装镇定地走过去。
粉色从来没有这样扎眼过。
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其实很懂怎么吸引人注意力吧?扭曲的目光将于夏瞪视着。为同样关注陈西昀的人,女生自然察觉得出“对手”,方才这细微到无人留意的一幕映入眼帘,搅得嫉妒心如一池水浪那样荡漾起来。
为骆驼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是这天晚自习课间看见的情景。
学习是逃避痛苦的最佳方式。让大脑累到没办法思考,或许就会减少一些陷入悲伤的时刻。已经是秋天了,班中门窗始终紧闭,打开冷风会把靠窗同学的脑子吹坏,两节课下来,班中充满温室气体,像夏天被封在种植水果的大棚中。于夏拿上英语书出去背诵。
还是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连廊,高中生人手必备一只的充电台灯扣在栏杆上充光源,于夏看着英语书读起来。口语不好的女生发音也胆怯,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于夏。”
男生穿上了薄薄的白色外套,材质有点像冲锋衣的那种,宽松罩在身上,肩线依然很利落。回过神他已经踏上台阶。
神经在一瞬间紧张起来,来不及思索自己的拙劣口音有没有被男生听见,于夏手指不自觉捏紧书:“嗯?”
一枚小玩意被从外套口袋拿出,递到台灯下,偏浅的红色,琉璃一样的材质,很透,很亮,一尾金鱼的形状。是个发夹。
“上次借用的发夹,好像搞丢了,赔你一个,”陈西昀看着她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了,不介意吧?”
想说“没有关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用赔了”,可满脑子只萦绕着“这是他送的东西”,光是被打上陈西昀的标签,就有了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这股力量催动着她封住喉咙,鬼使神差伸出手去。
说不上什么触感,只知道,手指碰到那枚金鱼发夹的一刻,热浪席卷,自己似乎成了一只钨丝烧融的废灯泡,很短暂、很突兀地亮了一下。
“其实……没有关系,那个,很便宜的,”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于夏捏着发夹,明明很想拥有,一边觉得自己虚伪,一边说,“谢谢。”
陈西昀没说“不客气”,太见外。他顺势靠着栏杆,没有要走的意思:“你最近怎么,生病了?”
心脏一瞬间像被抽成真空的袋子那样紧。于夏几乎是强撑着才露出一丝微笑:“没有,怎么会呢?”
“是吗,那天在医院碰到你,这几天脸色也不是很好。”
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句话陈西昀没有补充,夜风吹拂他跃动的头发,他侧过头来说,“还以为你感冒了。”
“嗯……是,降温了,可能有一点冻着了吧,”努力在一片混乱中组织着语言,已经知道残忍真相的女生几乎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拼命支撑着保持镇定,露出一个很轻微的笑来,“不过,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还好是夜晚。还好昨天台灯忘记充电,光慢慢微弱下去了。影影绰绰照不清表情。她没有露出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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