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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正如临时取消的八百米测试,总会在之后的某个晴朗日子进行,再不愿面对的分数,迟早也要被发到手里。逃跑或许暂时有效,可不会一辈子都管用。
时隔一年多,再次站到宁江岱山综合病院门前,说不紧张是假的。
秋季干燥,出了太阳,外套下了巴士就有些穿不住。于夏脱了拿在手里。另只手拿的纸袋中装着之前就诊的检查报告和病历。
新修过的医院大楼侧面不再有爬山虎的印迹,整洁玻璃倒映出天光云影。爸爸当年就诊时走了弯路,贻误几个月时机,所以去年于夏一说虎口不适,妈妈就带她来了这里。
复诊依然挂那位医生的号。乘坐电梯到达三楼。一间间诊室依次排列,神经科在最里面。门边透明信息栏中贴着医生的证件照片,恍惚中每个人好像都有点眼熟。
对了。是给爸爸做过治疗的……
还没有想完,因为预约的最早一个号,就该进诊室了。
女医生依然那样温柔,温声询问着,轻轻触碰她的肢体,时而加重力道,要她握拳、松开、抬起、放下……看得十分详细,专业名词似乎叫“查体”。末了,照例要做肌电图。
“一回生,二回熟”这样的话语不适合用在做肌电图这件事上。套着白色绝缘套的针比一般注射器的针头还要粗,长长直直楔进肌肉中,强忍被入侵的痛和麻木感,还要按医生的指示令那块肌肉动起来。电极片贴上皮肤,针头不容抗拒地钉入,人像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想立刻站起来逃跑,可理智告诉自己必须忍下所有痛楚。
今天的检查比上次要久、要细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通电停止,针头一根根被拔|出,连带着肌肉好像也脱力般软绵绵的。于夏起身时,才发觉自己疼出了冷汗,手也后遗症般轻微颤抖。
“都做完了吧?”
出了检查室,妈妈等在外面。
于夏点点头,拿过自己的外套。
每年拜观音更像是一种从祖母那里袭来的习惯,要说神灵,周荷也知道世界上大概是没有的。想出口安慰“没事的,不会那么倒霉”,却在一瞬间想起多年前,丈夫等待结果那天,自己似乎也是这样说了一句。人在这种场合,会不由自主变迷信。要是没那样说就好了。
于是,将话压回嗓中,周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很累吧?休息会儿好了。”
检查室外边满座,气氛沉闷,每个人脸上都揣着麻木或者惴惴不安的神情。等结果需要一小时,两个人暂时离开,走到门诊楼和住院部之间的一小片花园里。
光线亮了许多。涂成砖红色的仿古亭子,假山,香樟树的影子在池面晃动。和方才压抑的门诊大楼简直是两个场景。
阳光灿烂,风吹过来很舒服,于夏却没有秋游的那种心情。手部肌肉残余着检查时的抽搐,耳畔依稀有金属刮擦过石板的嗡鸣,铿锵清脆,左右看看找不出源头,在某个瞬间忽然回过味来。那是死神在磨刀的声音。
“搞不好和爸爸是一样的。”
于夏捡起一片落叶,内心积压的不安和焦虑漫出了口。
妈妈的神情在一瞬间紧张起来,如拉满的弓弦,微笑迟疑半秒才爬到嘴角,仿佛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不会的,你怎么会这样想?”
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比风还轻,于夏没有说话。
心像是被蛛丝悬挂着,医生说出口的话就是一阵风,吹断蛛丝是必然的,区别只是心会落在地面还是万丈深渊。周遭很静,偶尔会和妈妈有几句对话,更多的是沉默。就这样一直坐到了闹钟响起的时刻。
站起来时才发觉很累。思绪趁她不注意原来已经跑了那么多圈。走廊上的人比刚才要多,妈妈小心地走在她前面。时不时和坐在轮椅上的人擦肩而过。
“于夏是吗?”
医生低头看了下手中纸张,又抬起头来,那一瞬,时间流速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慢,清晰到于夏可以看清她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抬眉,嘴唇轻微地张开,一瞬的移开视线,最终呈现在脸上的只有一种,令病人感到和蔼可亲的妥帖微笑,“有一份报告他们好像忘记给了,你帮我取来可以吗?”
爸爸确诊那年,她还很小,可依稀记得,之后每一次情况恶化,医生都会避开爸爸,只告诉妈妈。道理是一样的。
机械般走出诊室。门在身后被关上。心空茫茫的。脑海中隐隐已经有了预兆,却被一堵墙壁阻隔在外面,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迟一点明白过来,那堵墙就不会倒塌。
知道检查室不会有所谓落下的报告,于夏站在了诊室外面。迎面有女人推着轮椅过来,病人搭在扶手上的枯瘦手臂,没有弹性的样子像被吸干的食品包装袋。视线骤然相对,心遽然一骇,那是一张神经萎缩到骷髅似的男性面容,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却仿佛在碰撞的这一刻有了声音——
你迟早会和我一样的。
**
拿在手中的药叫“利鲁唑片”,能够延长als患者的存活时间。
这个年纪的病人,进程大多都很缓慢,医生说,按时吃药,辅以一些锻炼的话,十年以上也没有什么问题。
妈妈是这样转述的。柔软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肩膀,哭过的通红眼眶弯出一个笑,不知道医生和她说了什么,她露出了那种十分坚强的神情:“说不定,等过几年,就有治疗的方法了。科学家们都在做研究呢。”
长久地对她隐瞒病情没有任何意义。医生支开她,也只是于心不忍,做不到直接向一名花季少女宣判死刑。可吃的药和注意事项,于夏早就在爸爸那里见过了。即便没有人告诉她,自己也猜得出。
大概这就是妈妈直接告诉她的理由。
不像八岁那年,妈妈出了诊室哭得昏天黑地,如今,却在学习乐观来安慰她。于夏努力露出一个笑,点点头。妈妈却仓促转开头去,虽然很快,可还是看见了晶莹的眼泪涌出来。
心依然空茫茫的,像和世界隔了层玻璃,隔绝掉了所有情绪。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从药房往外走,于夏像个僵化的木偶,只是机械般地动着手脚。
妈妈在说着什么,混混沌沌的听不清,直到某句才忽然传进耳里——“学校还要去吗?”
话说完,又像是感觉不太吉利似的抿住了嘴巴,不安地看着于夏。女生垂了垂眼,抓着袋子,轻声说:“要去的。”
确定是绝症,可是离死亡看起来还很漫长。除了继续上学,想不到还可以做什么。更何况,只有在学校,才可以看见陈西昀。
“那么今天和我回家吧?”
妈妈这样征询她的意见。每一次说话,都会带上笑容。可是,越是这样,好像越在提醒着今后的不同。一纸诊断书已经为生活划出一道残忍的分水岭。
于夏说:“嗯。”
妈妈打电话给班主任,将她的留宿申请改为仅周五。为了节省时间,于夏回学校收拾书包和衣物,妈妈则去银行办事。
母女俩在面对面的公交站台。妈妈先上车,放心不下似的从窗户里看她。于夏挥了挥手。等车子驶离,很快垂下来。
对于自己或许会早早死亡这件事,以为从去年就做好了充分准备。夏日冷气充足到阴森森的水族店是她想象中死亡的温度。所以才想要习惯那里。以为习惯了就好了。消极的态度是一种自我保护。
可就像蚂蚁铆足了劲修筑防御工事,却没想到它在暴雨中这样不堪一击。留恋的东西太多了,没去过的地方,还想见的人,从今以后稀松平常的事也会变得无比珍贵。人来人往的公交车站,面前的车开过一辆又一辆,她不敢抬头,害怕得几乎要掉下眼泪。
“于夏?”
比夏天更耀眼的日光倏的闯入视野。男生刹停在她面前,一条长腿自然从自行车上落下。单薄的休闲卫衣,黑色运动裤,勾勒出一身利落的线条。
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下意识后退半步。发丝被风吹起迷住眼睛。于夏伸手仓促按住,往后捋了捋。
没来得及打招呼,陈西昀一侧头,留意到她绯红的眼角:“你哭了?”
“没有,进沙子了不太舒服,”几乎是条件反射这样答着,于夏搓了搓眼睛,尽量不让人看出端倪,“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生抿着唇,没有大哭过的痕迹,似乎真的只是进沙子那样简单。又或者,出于个人原因不想说。陈西昀示意挂在车把上的便当盒:“刚给我妈送完饭。”
是了,早就听说他的妈妈是医生。没想到,就是在这家医院上班。
“你这周申请了留校吧?是要回学校写业?”
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思考陈西昀怎么会知道她留校这件事。于夏抿了抿唇,下意识说实话:“啊,嗯,也写得差不多了。”
为同学,或者,不太熟的朋友,话题到这里或许就该接近尾声。不远处,公交车停在那里,正在等绿灯放行,像准备前来搅局的怪物。车站中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探头朝外望着。也有轿车慢慢靠边,放人下车。
说过拜拜,她看着陈西昀骑车离开。风将他的衣角吹出很小的幅度。空气中有看不见的倒计时牌翻开。于夏追过去的目光,几乎可以用贪恋来形容。
下一秒。
“那跟我去中专吗?”
自行车划了个圈又兜回来,男生单脚踩住马路边沿,看向她扬起微笑,“打架子鼓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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